史家双候早知并嫡之事,也是因着李惟俭所求,这才将此事隐瞒下来。如今赐婚旨意既下,料想湘云必心中憋闷,又因保龄侯一家往江南为按察使,是以忠靖侯夫人这才紧忙登门教导湘云。
李惟俭假意起身要告辞,贾母道:“俭哥儿与忠靖侯夫人也不是外人,不如留下来说说话。”
“老太太说的是。”李惟俭顺势应承下来,落座后暗忖:以王夫人之蠢,气急败坏之下说不得会做下让人不忍之事。常言道‘打蛇不死后患无穷’,此番不将王夫人彻底弄倒了,焉知来日不会为祸?
他李惟俭谋划了许多时候,可不仅仅是当面直斥这一招,那后头还有后手等着王夫人呢!
他陪着贾母说了几句旁的,过得须臾便见凤姐儿引了忠靖侯夫人转过屏风而来。李惟俭紧忙起身拱手相迎:“三婶子,小侄有礼了。”
忠靖侯夫人瞥见李惟俭顿时面上挂了笑意:“俭哥儿也在?临来时还想着过会子要去俭哥儿家中道贺呢,这下倒是省了。”
李惟俭笑道:“三婶子客气,本就是同喜,三婶子又何必劳动?”
忠靖侯夫人笑着颔首,上得前来又与贾母见礼:“侄儿媳妇见过姑母,问姑母金安。”
贾母沉着一张脸道:“你也莫外道了,且坐下说话。”
忠靖侯夫人笑着应了,方才落座就听贾母说道:“怎么方才听你与俭哥儿的话儿……玉儿的事儿你早就知晓?”
忠靖侯夫人接过鸳鸯奉上的茶盏,笑着说道:“侄儿媳妇也不过知晓了个一星半点的,家中都是侯爷拿主意。”
贾母嗔道:“哼,你们都知道了,偏生瞒着老婆子我。”
忠靖侯夫人赶忙道:“倒不是有意瞒着姑母,只是……姑母到底上了年岁,这家中事务多是旁人打理。若有人一直蒙蔽的姑母,私底下专门行那奸邪之事……如此,岂非违了林盐司临终所托?”
忠靖侯夫人这话略略婉转,可贾母又岂会听不出内中所指?
贾母纳罕着道:“连你都知其……所为了?”
忠靖侯夫人压低声音道:“姑母深鉴,姑母来日不妨往各家勋贵家中扫听扫听去,因着宝玉,这外头可有说她好话儿的?”
贾母顿时叹息道:“看来我这些年是太过纵着她了。”顿了顿,又道:“先前我就与俭哥儿说过了,如今琏儿承嗣袭爵,断没有再让二房掌家的道理。来日这家中事务,还是一并托付凤哥儿打理吧。”
凤姐儿此时没走,闻言顿时心花怒放,强忍着喜意道:“老祖宗,我这还带着身子呢,可不好操劳了。”
贾母就道:“不过让你掌个总,这里头的事务自然有探丫头去打理,待你卸了身子再一并管起来。”
王熙凤故作抱怨道:“好容易才歇了三个月,如今又要忙将起来,可见老祖宗心里头没想着我。”
贾母道:“再浑说仔细给你个好儿。”
王熙凤得了便宜,顿时再不多言,只强忍着喜眉笑眼陪坐在一旁。不经意间瞥向李惟俭,虽不知方才那会子俭兄弟与老太太说了什么,可到底让太太卸下了掌家的差事,心下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可算是没平白让这野牛占了便宜。
忠靖侯夫人与贾母说过一会子话,转而便道:“姑母,云丫头先前也被瞒了去,只怕一时半刻的想不开,侄儿媳妇这就去寻她说说话儿。”
“去吧去吧。”
王熙凤起身引着忠靖侯夫人而去,李惟俭顺势便要告辞,正待此时,忽而听得外间吵嚷声一片。
贾母蹙眉纳罕不已,旋即便见大丫鬟鸳鸯引着两个小丫鬟奔至内中。那两个小丫鬟噗通一声抢跪在地上,哭嚎道:“老太太快救我们哥儿!”
贾母眯眼打量,其中一个乃是自自己房里出去的大丫鬟玻璃,余下那个乃是先前就随在贾兰身边儿的小丫鬟,却一时间忘了叫什么。
贾母听得此言顿时一惊,忙问:“玻璃,好好儿说话,兰哥儿到底如何了?”
玻璃哭道:“回老太太,方才哥儿回来说有些饿了,奴婢便将昨儿太太送来的马蹄糕拿了上来,谁知……谁知哥儿只吃了半块,竟,竟……”
“竟如何啊?”
“竟脸面发青……人事不省!求老太太快救救兰哥儿!”
贾母仓促起身,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李惟俭手疾眼快,紧忙上前搀扶了。李惟俭将贾母扶着落座,恼道:“何以至此?”
应着贾母略显茫然的目光,李惟俭怒发冲冠道:“再有什么不是,只管冲着我来就是,何必牵连兰哥儿?我大姐姐可就只兰哥儿一个孩儿!”扭头往外就走:“玻璃,哥儿如今在何处?”
玻璃忙道:“便在稻香村。”
琥珀、鸳鸯几个大丫鬟紧忙过来将贾母搀扶了,那贾母挣扎着起身叫道:“快,快去请太医。鸳鸯,我这会子双腿战战,怕是走不得路了,快去抬了肩舆,我要去看看兰哥儿!”
鸳鸯紧忙下去吩咐。玻璃与另一个小丫鬟止住眼泪,紧忙又往稻香村奔去。
却说李惟俭自后院出来,一路狂奔而行,那大观园聚锦门守门的婆子还挡了门屈身问好,却被李惟俭一把推在一旁,随即飞奔进了园子。
不片刻到得稻香村,入内便见几个丫鬟、婆子正围着贾兰哭嚎,李惟俭上前将人分开,恼道:“哭有什么用?都滚开了!”
当下探手将面色铁青的贾兰抄手揽在怀中,扭身往外就跑。
稻香村中的丫鬟追之不及,只能遥遥缀在后头。李惟俭自石洞绕行,眼看上了盘道,禁不住低声说道:“兰哥儿,不是说吃些巴豆就好,伱这是吃了什么?”
怀中贾兰骨碌碌眼珠乱转,睁开眼来低声道:“舅舅,我一时寻不见巴豆,干脆服了两丸龙胆泻肝丸。不过青了一张脸,实则这会子什么事儿都没有。”
李惟俭哭笑不得道:“是药三分毒,往后可得少吃。”
贾兰眨眨眼,遥遥听得不远处有人声,紧忙又闭眼装昏迷。转眼到得沁芳闸桥,忽见前头探春领着丫鬟快步而来。
李惟俭脚步不停,那探春急急忙忙道:“俭四哥,兰哥儿如何了?”
李惟俭板着脸丢下一句:“暂且不知,劳烦三妹妹与老太太说一声儿,我先带兰哥儿回家中诊治了。”
惜春叫道:“家中就有太医,俭四哥何必舍近求远?”
李惟俭忽而停步,扭头看向两个小姑娘道:“荣府的太医,我可是信不过!”
丢下一嘴,李惟俭抱着贾兰就跑,不片刻便过了东角门。
探春与惜春面面相觑,好半晌,惜春才道:“太太再如何,也不至于这般吧?”
探春摇摇头没言语,只觉心下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先前俭四哥当着老太太面儿揭了太太脸面,老太太顺势便卸了太太管家的差事。如今又出了这么一遭,难保老太太盛怒之下或做出什么来。
老太太这一年本就对兰哥儿照料有加,又要安抚俭四哥,只怕太太这一遭难过了……
她自打懂事儿便养在王夫人膝下,与王夫人扮了个母慈女孝,实则内中苦楚又有谁人知?探春处处忍让,不敢越雷池一步,便是瞧清楚了王夫人佛口蛇心的性子,这才一直扮做乖女儿,从不行差踏错半步。
只是这般闹下去,二房怕是就要在荣府待不住了。
忽而身后传来呼喊声,探春与惜春扭头,便见大丫鬟鸳鸯奔了过来。到得近前上气不接下气道:“老太太方才去了稻香村,听闻兰哥儿被俭四爷接走了?”
探春叹息道:“方才撞见了,我去与老太太回话儿。”
当下几人一并往稻香村而去,到得内中不待施礼,贾母便急吼吼问道:“兰哥儿呢?可曾拦下了俭哥儿?”
探春就道:“老祖宗,俭四哥说带兰哥儿回家中诊治。”
贾母随口便道:“太医已经来了,为何偏要去……”贾母话说一半,忽而醒悟过来。
此时就听惜春幽幽道:“俭四哥说,信不过咱们家的太医。”
稻香村里顿时一片静谧,落针可闻。信不过太医?这分明是信不过王夫人啊。贾母只觉脸面臊得通红,今儿这脸面是彻底掀了去,只怕回头儿就成外头勋贵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事已至此,贾母又能如何说?贾家出了这等事儿,李惟俭总是兰哥儿的亲舅舅,一时情急带了家去诊治,任谁都说不出什么。
思量半晌,贾母正不知如何开口,就听探春说道:“俭四哥与太医院王太医最是熟稔,但有病症,王太医都是手到病除。祖母安心,料想待诊治好了,兰哥儿自然就回来了。”
“也是。”
贾母应下,又吩咐回返荣庆堂。这一日折腾的,贾母一早儿就疲惫不堪了。于是鸳鸯、琥珀搀扶了老太太去乘肩舆,临到肩舆跟前儿,贾母方才后知后觉寻了玻璃吩咐道:“哥儿跟前儿不能短了人伺候,你快带两个妥帖的去照看着,但有变故,赶快打发人来知会我。”
玻璃应下,领着两个红了眼圈儿的小丫鬟急急忙忙往会芳园而去。
肩舆一路将贾母抬到荣庆堂,贾母方才由鸳鸯搀扶着坐了软塌。贾母叹息着道:“主母不慈,阖家不宁啊。”
鸳鸯本心要开口劝慰两句,可不待其开口,便听得外头呼喊‘老太太’连连,跟着便见几个丫鬟搀扶着王夫人入了内中。
王夫人方才被李惟俭当面怼得颜面皆无,心下自然愤恨无比。回到院儿里便摔了东西,任凭薛姨妈如何劝说也不管用。心下正思忖着如何报复李惟俭呢,转头儿便听得贾兰因吃了自己送去的马蹄糕中了毒。
王夫人急得跳脚,这档口出了这档子事儿,岂非要她的命?当下急急忙忙便往荣庆堂而来。
入得内中,王夫人顿时扑倒在地,叫道:“老太太,兰哥儿也是我嫡亲的孙儿,我再如何也不会谋害了兰哥儿啊。”
随行而来的薛姨妈也道:“老太太,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那马蹄糕是昨儿送去的,说不得是兰哥儿房里热,那马蹄糕才发了霉。”
贾母恼道:“什么话?我看姨太太还是莫要开口了,如今正月都没出,什么糕点隔了夜就能发霉?”
“这……”薛姨妈讨了个没脸,宝姐姐紧忙道:“老太太,我看此事不好妄下论断。先前兰哥儿可是在竟陵伯府,说不得晌午在伯府吃了什么不干净……我不是说伯府要害了兰哥儿,只是这下头人办错了差事也是有的。”
贾母蹙眉道:“兰哥儿如何还不知,这事儿暂且别提了。我这一日提心吊胆,实在受不得惊吓了,太太与姨太太先去归置吧。”
王夫人与薛姨妈对视一眼,情知这会子是黄泥掉进裤裆里,说什么都没用。只得起身告退,领着一众丫鬟婆子缓步而出。
这一行方才走,大奶奶李纨便从王府回返。听闻宝贝儿子出了事儿,顿时吓得粉面失色,跌跌撞撞便往伯府赶去。
素云、碧月两个一路搀扶,待过了会芳园到了前院儿,这才撞见来迎的红玉。
李纨一把将其抓住,哆嗦着问道:“红玉,兰哥儿如何了?”
红玉没说话,先行四下看了看,这才说道:“大奶奶莫慌,兰哥儿这会子好着呢。”
“啊?”
红玉示意李纨莫声张,悄然引着其进了东路院,到得正房里便见贾兰正坐在桌案旁胡吃海塞,一旁的李惟俭还在唠叨着:“自作主张,是药三分毒,那什么药丸可能随便吃的?”
贾兰笑道:“舅舅,我都说了,那龙胆泻肝丸最是败火,刚好这几日有些上火,我便多吃了一丸。”
“胡闹!早知这样,无论如何也不会将你牵扯进来。”
贾兰就道:“舅舅自己个儿说的,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自小瞧着妈妈受委屈,有此等良机脱得樊笼,可不就要狮子搏兔全力以赴?”
李惟俭转头儿寻了个扇子敲打贾兰的脑袋:“说一句顶一句,先生就教你如何顶嘴了?”
贾兰忽而正色道:“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面上一垮,嬉笑道:“这可是舅舅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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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琴在一旁笑着劝说道:“四哥哥,兰哥儿左右无事,你瞧这脸色也逐渐好转了。方才王太医诊治过,都说了无大碍,四哥哥又何必揪着不放。”
李惟俭恼道:“你知道什么?这要是让大姐姐知道了,怕是我得吃不了兜着走!”
话音落下,李纨板着脸转过屏风来,李惟俭、宝琴、贾兰赶忙见礼。李纨仔细观量了贾兰一眼,眼见亲儿子果然无恙,又瞪了李惟俭一眼,这才快步落座,气哼哼道:“甫一回来便听兰哥儿中了毒,俭哥儿,你这是要闹哪样儿啊?”
李惟俭正色道:“为大姐姐与兰哥儿日后计,将王氏关进家庙!”
“啊?这……”
李惟俭说道:“大姐姐心善,又是个藏不住事儿的,是以我才寻了兰哥儿计较。好歹这事儿算是成了一半,就看明日结果了。”
李纨不知所措,好半晌才道:“何至于如此啊?”
贾兰过来扯着李纨的胳膊道:“妈妈不知,先前林姑姑被换了太医,下的都是虎狼之药,随即便被祖母又换了回来;其后林姑姑药膳断断续续,这可都是太太背后做的手脚。
舅舅没发迹前,我与妈妈过的是什么日子?想要自己个儿的份例都要使足了银钱才能得了。父亲为二房嫡长,我为嫡孙,太太何以苛待我们母子至此?亏得舅舅发迹了,咱们日子才好过了几年。
先前老太太下了太太管家差事,说不得来日二房便要分家出去。若来日还是太太管着,咱们哪里还有如今的好日子?”
李纨憋闷半晌道:“再如何,也不好害人啊。”
贾兰说道:“舅舅说了,大丈夫当断则断,不可有妇人之仁。”
李纨气恼,指着李惟俭道:“看看你把兰哥儿都教成什么样子了!”
李惟俭笑道:“这不挺好?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大姐姐,这世道君子可不好过啊。”
李纨叹息一声,没再纠结此事,只道:“好歹也要知会我一声儿,哪儿有你们两个就办了的。”顿了顿,又道:“如今又该当如何?”
不用李惟俭发话,宝琴就道:“大姐姐与兰哥儿只管在伯府住着就是,王府那边厢暂且告上几日假就是了。”
此时红玉进来,笑着道:“大奶奶,后头的院子拾掇了。”
李惟俭生怕李纨再唠叨,赶忙打发贾兰道:“吃好了就跟你妈妈去安置了。这几日先憋着吧,过几日再露头。”
贾兰应下,扯着李纨往后头去了。
此时傅秋芳去自己院儿小憩,旁的姬妾各执其事,正房里便只余下李惟俭与宝琴。
“四哥哥——”宝琴上前乖巧为其揉捏肩头。
李惟俭随口道:“琴妹妹不怪我心狠手辣?”
宝琴就道:“荣府太太视四哥哥为仇寇,仇怨早已结下,大姐姐与兰哥儿又在荣府,四哥哥不斩草除根,来日只怕一直要惦记着。”
李惟俭舒了口气,闭目探手擒了宝琴的小手。宝琴又道:“再说荣府老太太还是明事理的,心下又早就对太太不满,断不会因此与四哥哥交恶。”
“嗯。”
宝琴揉捏两下,问道:“是了,四哥哥先前应承了老太太,林姐姐果然要从贾家出嫁?”
“呵,”李惟俭笑道:“先前是答应了,如今又出了这等事,我便是反悔,老太太也说不出什么。再者说了,就算要从荣府出嫁,我也没说这几日就送林妹妹去荣府吧?待上月余,临出嫁时再回去,老太太也只能说我宽厚。”
宝琴赞道:“以二嫂子的手段,有月余光景缓冲,定然早就将各处换成了自己认。四哥哥又与二嫂子交好,如此也就万无一失了。”
李惟俭暗道,何止是交好?还接连交好了两回呢。
过得半晌,宝琴又道:“只可惜了那十万两银子。”
李惟俭睁开眼笑道:“小财迷。老泰山临终前可没说那银子是林妹妹的嫁妆。当日老泰山心知肚明,这十来万银子就是林妹妹的养育银子。只有将贾家喂饱了,又不提及是嫁妆,再瞒了赐婚之事,林妹妹方才有惊无险捱到了今日。”
宝琴心下不无艳羡道:“真好,林姐姐此番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李惟俭想起黛玉那似泣非泣的眸子来,心下不由得一荡,恨不得即刻就到了正日子,也好将林妹妹迎进家门。
于是李惟俭道:“过了明日,这婚事也该操持起来了。”
宝琴笑道:“头晌我还跟傅姐姐商量了呢,都说不知如何操办,便去后头问刘婶子。婶子再如何也是见过世面的,提点了几句都在点子上。四哥哥放心,这婚事定然出不了差池。”
李惟俭含混应了,心下不禁愈发念着黛玉。
这日夜里,荣府打发了几遭人来过问贾兰庆幸,都只被李惟俭回了,只道‘幸而无恙、人还没醒’。
待到上更时分,薛姨妈这才与宝钗离了王夫人院儿,往东北上小院儿而去。
此时夏金桂业已搬走,这宅院便只剩下薛姨妈自己个儿住。母女二人入得内中,薛姨妈愁眉苦脸道:“我的儿,你姨娘今日情形,怎的让我想起当日来了?”
“当日?”宝姐姐不解。
薛姨妈就道:“当日文龙得罪了俭哥儿,其后也是一环套一环,生生将咱们家皇商底子剥了去。如今你姨娘百口莫辩,又被老太太下了掌家的差事,这……往后只怕不大妙啊。”
宝姐姐心下气馁,情知妈妈又要首鼠两端。当即说道:“老太太年事已高——”宝姐姐四下观量了下,低声道:“——说不好听的,谁知还剩下几年?如今大房承嗣袭爵,凤丫头又将掌家权夺了去,往后老太太一过去,二房只怕就要分家别过。”
薛姨妈忙道:“我催着你与宝玉,图的是荣国府。若二房果然搬出去别居,你姨丈不过是学政,这往后……”
宝姐姐娴静道:“妈妈怕是忘了贤德妃。可惜贤德妃所产皇子不曾坐住,不过既然生过了一胎,来日说不得还能再生个一男半女的。皇后去的早,圣人一直虚着皇后之位,不然贤德妃说不得就晋了贵妃娘娘。
来日如何谁也说不好,若果然晋了贵妃,那宝兄弟可就是国舅老爷。圣人说不得会赐下爵位来呢。”
顿了顿,又道:“如今凤丫头与姨娘势同水火,老太太审时度势,这才有分家之意。不然有贤德妃这般臂助,老太太如何舍得让两房分开?”
薛姨妈兀自不放心道:“话是这般说,可宫中最是熬人。我的儿,万一……”
宝姐姐无奈道:“妈妈,落子无悔啊。此时再要首鼠两端,莫非妈妈要我学伯府的傅姨娘不成?”
那傅秋芳可不就被亲哥哥拖成了老姑娘?心心念念一直想攀高枝,结果落得个纳入李家为妾室的结局。
薛姨妈叹息一声道:“怎么就这么难呢。”
宝姐姐心下酸涩,错非当日薛姨妈以富贵眼看人,她今日便是伯夫人,说不出的尊贵,又何必守着个废物一般的宝玉?
……………………………………………………
夜,大明宫。
今儿是吴贵妃寿诞,圣人特意让其在大明宫里办了寿宴。因着老太妃缠绵病榻,是以也不曾舞乐,只一众嫔妃聚在一处吃酒嬉闹。
吴贵妃端坐上方,元春便在其下首处。此时有宫人悄然凑过来,与吴贵妃耳语了几句,吴贵妃顿时面上讶然,问那宫人道:“果然?”
宫人忙道:“贵妃娘娘,方才卫女官说的,定然做不得假。”
吴贵妃点点头,旋即意味深长的瞥了元春一眼。后宫自是以吴贵妃为尊,其下便是贤德妃元春。自打元春诞下皇子,吴贵妃便视其为敌手,也亏得那小皇子不曾站住,不然来日如何还不好说呢。
下头的李嫔最会瞧眼色,眼见吴贵妃乜斜了元春一眼,顿时笑道:“姐姐可是得了什么信儿不成?不妨也说来让姊妹们一并听个有趣。”
吴贵妃捧着酒盅笑道:“也算不得什么信儿……只是卫司药方才入宫禀报了一桩事儿。”
元春顿时抬头看向吴贵妃。那卫菅毓随在黛玉身边儿,如今就在贾家,吴贵妃此时提及,定然与贾家相关。
元春紧忙笑道:“想来与我家相关了,莫非是宝玉又犯了糊涂不成?”
宝玉连番荒唐事,一并被那卫菅毓传入宫中,元春时常怄,奈何不论如何反复叮嘱王夫人,那宝玉就跟扶不起的烂泥一般,总是犯下一桩桩糊涂事。
吴贵妃笑道:“这回却不是宝玉了。”
元春略略放心,想来是园子里有什么趣事?
李嫔笑问:“不是宝玉?那倒是稀奇了……卫司药每回入宫,十回里倒有七八回说那位宝玉的荒唐事儿呢。”
吴贵妃笑道:“许是此前年岁小,一时不明是非也是有的。如今这几个月一直都相安无事,妹妹可不好揪着过往不放。”
李嫔朝着元春略略欠身道:“哟,那可是我的不是了。不过是顺嘴的笑谈,贤德妃可莫要与我计较。”
元春笑道:“一说一笑的事儿,我又怎会上心?倒是妹妹家中的姊妹,须得好生管束了。我怎么听闻,你那妹妹与一戏子夜奔而出……”
李嫔变了脸色,咬牙笑道:“舍妹年岁小,也是不懂事。不过方才要出家门,便被家中亲长拦了下来,总算没辱没了闺名。”
元春笑而不语,都要跟戏子夜奔了,哪里还有什么名声?
李嫔紧忙问道:“既不是宝玉,那这回又是什么事儿?”
吴贵妃笑道:“头晌戴公公下了赐婚旨意,谁知贾家好似颇为不满啊。这到得晌午,竟拦了竟陵伯去过问,说这指婚一事为何隐瞒不报。”吴贵妃看向元春道:“元春妹妹,令母好大的威风啊,连圣人旨意都敢指摘了?”
元春慌了,忙道:“母亲定是糊涂了,绝非存心妄议。”
吴贵妃摇头道:“妹妹莫急,此事你与我可说不着。卫司药将此事业已奏明了圣人,妹妹有辩驳的功夫,不如去寻圣人解释吧。”
元春面上一白,紧忙起身一福:“多谢姐姐告知。如此,妹妹少陪了。”
说罢领了宫人急忙忙朝着西暖阁寻去。
一路到得西暖阁,与那戴权求肯了几句,戴权入内通禀,旋即引了元春入内。
元春入得内中径直跪在圣人面前,求肯道:“求圣人宽宥,母亲也是一时糊涂,话赶话的,并非指摘圣人。”
圣人抬眼瞥了元春一眼,随手将一封纸笺丢将下来,疲惫道:“你自己个儿瞧瞧吧……为了十万两银子,你那母亲竟要将林如海遗孤生生养死。亏得如海先前上遗疏求肯,求着朕暂且将赐婚之事隐瞒下。朕本道如海病入膏肓,行事太过小心。谁料世间果然有这般蛇蝎心肠的妇人!你看仔细了,你那好母亲都做了什么!”
元春战战兢兢捧了纸笺,赶忙仔细观量。这不看则已,一看之下顿时气急。她方才出了月子没几月,身子骨一直虚,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双手撑了地方才不曾栽倒。
喘息一番,赶忙求肯道:“妾身也不知母亲竟如此糊涂!圣人,妾身这就书信一封,定要让祖母好生管束了。”
“那是你家中事务,朕懒得管。”说话间圣人起身负手而行,道:“只是这等蛇蝎妇人,不罚不足以平朕心!朕明日便让贵妃下懿旨,夺了她的诰命,算作小惩。来日若再敢如此,朕定严惩不饶!”
元春伏地叩首:“多谢圣人宽宥,多谢圣人宽宥。”
刻下元春心下悲凉至极!她在这宫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偏家中不曾帮衬不说,还屡屡拖其后腿。圣人本就不待见她,往后能否再留下皇子还两说,且吴贵妃愈发咄咄逼人。
为今之计,说不得只能攀附以求自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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