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正文卷第二百七十九章长大夸赞声落在众人耳中,心下自是各自思量。
黛玉略略乜斜,心下微微泛酸,却也知错非如今不好传扬出去,俭四哥一准会为其撑起体面来。再者她私下的体己银子,也不见得比湘云少,只是不好显露罢了。
黛玉这般一想,那心下的酸涩渐去,心思飘远,便好似附和贾母言语一般笑了起来;那另一席的三春且不提,宝钗却犯了心思。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她终究与李惟俭无缘,如今自然不去多想了。只是贾母的夸赞在其听来很是有些刺耳!
这般大操大办,为的不过是勋贵人家的体面,可贾家是什么情形?薛家自没了皇商底子,这日子便每况愈下。贾家出的多、进的少,错非吃了宁国一脉的田产,哪里还维系得住国公府的颜面?
这般情形,自当开源节流。宝姐姐自知自己不过是内眷,这开源之事并无法子,便只能在节流一项上想法子。姨娘王夫人心下也是极为赞成的,偏到了贾母这边厢就成了小家子气。
俗话说‘有多大碗便吃多少饭’,这般铺张浪费谁不会?只出不进的,就算家中有金山银海也顶不住。
想明此节,宝姐姐拿定心思,左右贾母年岁大了,她只消让姨娘王夫人满意了,那金玉良缘自然水到渠成。
说笑一阵,有婆子便抬着烤炙了的黄羊腿、挂炉鸭子一并送了上来。湘云见此,赶忙与王熙凤一道起身去张罗。
王熙凤就笑道:“你不惯张罗,你吃你的去。我先替你张罗,等散了我再吃。”
湘云应下正要回转,却听贾母说道:“凤哥儿,让湘云与你一并张罗着。这丫头来日嫁了过去,虽说头上没主母、一过门儿就要当家,可总要知晓这下头的事儿是怎么张罗的。”
凤姐眨眨眼,笑道:“哟,却是我想差了。既如此,打明儿起让云丫头跟着我办差得了。”
贾母顿时颔首连连,笑道:“正是此理。早些时日我便记挂着,只是想着湘云到底年岁小,还想着过一年再说。如今想来,早有早的好处,免得甫一嫁过去忙手忙脚的,让外人看了笑话。”
凤姐就道:“还是老祖宗思量的周到。”
湘云也朝着凤姐屈身一福:“凤姐姐,往后可要叨扰你了。”
凤姐极得意湘云这般性子,探手捏了下琼脂般的小巧鼻子,笑道:“什么叨扰不叨扰的,都是自家人可莫要外道了。”
当下二人先是吩咐将那黄羊腿、挂炉鸭子分出一些送与周姨娘、赵姨娘,又命人在游廊里摆开两席,让鸳鸯、琥珀、平儿、彩云等去坐。
鸳鸯因向凤姐笑道:“二奶奶在这里伺候,我们可吃去了。”
凤姐儿道:“你们只管去,都交给我就是了。”
过得半晌,又有婆子来报,说是那一篓子螃蟹业已蒸好了。湘云与凤姐又出来安排,那螃蟹极肥,大抵二三个便是一斤。凤姐与湘云估算了一番,便定下园中丫鬟、婆子每人两只。
两人一时出至廊上,鸳鸯等正吃得高兴,见她来了,鸳鸯等站起来道:“奶奶又出来作什么?让我们也受用一会子。”
凤姐笑道:“鸳鸯小蹄子越发坏了,我替你当差,倒不领情,还抱怨我。还不快斟一钟酒来我喝呢。”
鸳鸯笑着忙斟了一杯酒,送至凤姐唇边,凤姐一扬脖子吃了。琥珀、彩云二人也斟上一杯,送至凤姐唇边,那凤姐也吃了。
平儿早夹了一片鸭肉来,凤姐道:“多蘸些面酱。”
一面也吃了,笑道:“伱们坐着吃罢,我可去了。”
鸳鸯笑道:“好没脸,吃我们的东西。”
凤姐儿笑道:“你和我少作怪。你知道你琏二爷爱上了你,要和老太太讨了你作小老婆呢。”
鸳鸯道:“啐,这也是作奶奶说出来的话!我不拿脏手抹你一脸算不得。”说着赶来就要抹。
凤姐儿央道:“好姐姐,饶我这一遭儿罢!”
琥珀笑道:“鸳丫头要去了,平丫头还饶她?你们看看她,黄羊腿配醋,肉没吃多少醋倒是喝了一碟子,她也算不会揽酸了。”
平儿手里正夹着个油乎乎的黄羊腿肉,听如此奚落她,便夹着照着琥珀脸上抹来,口内笑骂“我把你这嚼舌根的小蹄子!”
琥珀也笑着往旁边一躲,平儿使空了,往前一撞,正恰恰的抹在凤姐儿腮上。凤姐儿正和鸳鸯嘲笑,不防唬了一跳,“嗳哟”了一声。众人撑不住都哈哈的大笑起来。
凤姐也禁不住笑骂道:“死娼妇!吃离了眼了,混抹你娘的。”
平儿忙赶过来替她擦了,亲自去端水。
鸳鸯道:“阿弥陀佛!这是個报应。”
贾母那边听见,一叠声问:“见了什么这样乐?告诉我们也笑笑。”
鸳鸯等忙高声笑回道:“二奶奶来抢肉吃,平儿恼了,抹了她主子一脸油脂膏子。主子奴才打架呢。”
贾母和王夫人等听了也笑起来。
贾母笑道:“你们看她可怜见的,把那羊腿、烤鸭给她点子吃也就完了。”
鸳鸯等笑着答应了,高声又说道:“这满桌子的珍馐,二奶奶只管吃就是了。”
凤姐洗了脸走来,又服侍贾母等吃了一会。
黛玉不敢多吃,只吃了一点儿就下来了。贾母上了年岁,多吃了两片羊腿肉也就撂下了筷子。
眼见将外头安置停当,贾母便将湘云与凤姐招呼回来。笑吟吟看着小湘云大快朵颐,想起其身世来,又想着保龄侯夫妇这会子业已去了江南,心下便多了教导之心。
因是说道:“我让你随着凤哥儿,就是要多想多看。这掌家一事,该体面时体面,该俭省时俭省。万不可一概铺张,也不好总是吝啬。那话不是说过?一张一弛才是道理,这一条你须得与凤哥儿好生学着。”
湘云嚼着羊腿肉颔首:“我知道了,姑祖母。”
贾母又道:“这第二条道理,是为不是冤家不聚头。”
湘云眨眨眼,刚要张口便被凤姐抢了先:“老祖宗,这是什么道理?”
贾母就笑道:“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合,就不该有隔夜仇。有什么事儿当面说开了就好……云丫头,这一点你可不要学凤哥儿。”
凤姐嗔道:“老祖宗这话儿说的,我倒是想床尾合,可人家二爷如今心气儿高了,哪里肯与我多说话儿?”
贾母就道:“管他如何心气儿,你但凡好言相商,我就不信琏儿会与你翻脸。”
凤姐哼哼一声不言语了,心下却不以为然。贾琏要本事没本事,要才情没才情的,要她与贾琏低头?凭什么?
贾母看在眼里,知道这等事儿劝说不得,只得继而又道:“这第三条,叫做嘴巧遭人疼。”说着遥遥一指吃酒的凤姐儿:“你瞧瞧她,这阖府上下哪个不疼她?”
湘云顿时乐道:“是了,凤姐姐这张嘴实在是巧,我便是想学也学不成呢。”
凤姐笑道:“老祖宗今儿怎地专拿我作筏子?”
一旁的薛姨妈道:“凤丫头办得好,得了老太太喜爱,可不就要拿你做例子?”
凤姐便笑着道:“罢罢罢,总是你们长辈有道理,我啊,乖乖听着就是了。”
贾母笑了一阵儿,湘云便道:“姑祖母,还有旁的道理吗?”
贾母道:“这四一个,便是分寸。与人往来、打理家务、相夫教子,无一不要分寸。过了遭人厌嫌,不及为人贬损。这分寸一事须得经年累月自行领悟,我便是想说也说不分明。”
湘云听着若有所思,贾母又道:“再一个,便是公道。说的不如做的,来日云丫头打理家务,行事须得公道了。切忌说一套,做另一套。这心口合一,往后行事自会惹得下头人信服。
下头人信服了,行事方可无往而不利。”
湘云最喜这一条,当即笑道:“姑祖母安心,没人比我更公道了。”
此言惹得众人好一通笑,贾母便摩挲着湘云的后脑勺道:“你啊,我旁的都不记挂,唯独怕你信错了人,叫人给哄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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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芳园。
却说这日早间宝琴、香菱一道儿往傅秋芳处学着管账目,宝琴只看不问,香菱却是看得头昏眼花。
她心中自有才情,奈何偏偏对那经济一道七窍已通了六窍,只消看一眼账目便会昏昏沉沉。于是乎好容易捱到午时,香菱不待在傅秋芳处用午饭,便推说要去寻甄大娘,一溜烟的便跑了。
余下宝琴与傅秋芳两个,一道儿用过午饭,又遵着李惟俭的吩咐,往会芳园游逛了一番。
两个人并肩而行,在各处亭台上走了一回。那银桂花瓣纵纵横横不知落了多少,到得悦椿楼上,命丫鬟卷起纱幕,二人便清清静静坐在上面看景。
是时炉添兽香,杯酌龙团,一缕缕轻烟断续,一片片细叶浮沉,两人一面品茶,一面清谈。
傅秋芳品了口香茗,笑着遥指下方银桂,说道:“琴妹妹快瞧,一技枝粉色低昂,真可称为玉树。”
宝琴便笑道:“傅姐姐,那假山上飘得山白森森,一层层,合天一般颜色,真可称为玉山。”
一个道:“妹妹你依栏而立,风儿吹着,被人家远远望去,岂不是个玉树?”
另一个继而道:“姐姐你或午倦方来,颓然侧卧,若被人家赞扬,岂不亦是个玉山?”
小丫鬟念夏不知二人打的什么机锋,忙道:“古诗上说,‘宛如玉树临风前’想来就是这个树。又说,‘玉山自倒非人推’,想来就是这个山了。如今二位姨娘以玉树、玉山自比,固是取其清洁;但以无情比有情,我恐玉树玉山还比不上二位姨娘呢。”
傅秋芳乜斜一眼,笑道:“偏你会说话,将咱们两个都赞了。”
宝琴便笑道:“可见‘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古人诚不我欺。”
方才一番机锋,却是各自探明了心思。傅秋芳以玉树做比,宝琴回以玉山,都是捧着对方,要其高风亮节。
如今见各自并不退却,傅秋芳便暗自思量起来。她如今将外头的营生大多拢在手上终究是不妥,想来日主母过了门儿,这些营生、账目必被收拢上去。既如此,莫不如卖个好儿,将那庶务分出一些与宝琴。
只是这分哪个、留哪个又有说道了。不可留让人眼热的,好比那蒸汽机厂子,谁都知那股子烫手,又怎能让傅秋芳收在囊中:更不可留着那可有可无的,好比膠乳厂,如今受限膠乳产量,不过是半死不活。听老爷说,只怕二三十年也不见得能起色。
这余下的营生,如今傅秋芳也说不出哪个好、哪个不好,因是思量了好半晌,这才说道:“琴妹妹家学渊源,想来这账目也难不住妹妹。”
宝琴便笑道:“傅姐姐谬赞了,我不过小时随着父亲耳濡目染过,但自己个儿经手账目还是头一遭呢。”
“触类旁通嘛,都是四柱记账法,又有什么区别?我看也要不了多久,下月琴妹妹便能试着理账。只是妹妹新来,年岁又小,我可不敢累着了妹妹。如此,我先将机床、车辆、弹簧、螺丝这四处厂子的账目交给妹妹打理,待妹妹熟稔了,再多交给妹妹一些。”
宝琴明媚道:“都听傅姐姐的。”
常言道‘一山不能容二虎’,宝琴心下自知,傅秋芳总不会好心将那好打理的账目交给她处置。可是那又如何?若是好打理,又岂能显出她的能为?
此事定下,傅秋芳转而道:“不是说今儿云姑娘请客?怎地这会子还不见动静?”
宝琴就道:“这却不知道了。说是先请了家中长辈,过后另置一席再招待诗社的姊妹。许是被事儿绊住了?”
正说着话,念夏就道:“两位姨娘,老爷往这边厢来了。”
二人赶忙起身,傅秋芳嗔道:“老爷回来,怎么也没人知会一声儿?”
宝琴笑眯眯道:“傅姐姐何必明知故问?必是四哥哥怜惜姐姐害喜,这才没让人知会。”
果然,待须臾李惟俭拾阶而上,见了二人便笑道:“茜雪还要打发人来知会,让我给拦住了。都是自家人,你还有着身孕,折腾个什么劲儿?”
宝琴顿时掩口而笑:“瞧我说什么来着?”
傅秋芳便宜嗔宜喜凑过来,低声道:“老爷啊,妾身又不是身怀六甲,方才还在园子里游逛了一圈儿呢。”
李惟俭乐道:“小心无大错,你既游逛过了,那边好生歇歇。”
当下落座,一边吃茶一边过问傅秋芳今日饮食。许是心思落定之故,今儿傅秋芳倒没怎么害喜,只是依旧食欲不振,稍稍吃半碗饭便会感觉胃口顶住。
李惟俭思量道:“往后少吃多餐,命厨房单独给你开小灶,总不能委屈了孩儿。”
傅秋芳心下熨帖自是不提,宝琴这会子还是个孩子,倒是没怎么吃味。
说过此事,宝琴忽而问道:“四哥哥今儿怎么回来这般早?”
李惟俭说道:“衙门里闲暇了,早间巡视一番也就是了,旁的自有人盯着,出不来差池。”顿了顿,又道:“今儿不是湘云请酒?香菱去了?你怎么没去?”
宝琴便原样又说了一遍,李惟俭思量着笑道:“好些时日不曾去了,正好我也去瞧瞧老太太。”
说话间起身便要领着宝琴往荣国府去,偏此时翠缕来请,说是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等尽了兴,这会子散去了,湘云又重新置办了席面儿,邀宝琴、香菱一并去耍顽。
闻听此言,李惟俭驻足笑道:“老太太都散去了,我这会子去倒是不合时宜。既如此,那你与香菱便去耍顽吧。”
宝琴乖巧应下,下得楼来寻香菱,香菱却因天葵之故不能成行,宝琴便只得一个人往大观园而去。
大观园里,此时贾母等长辈果然早已散去。
宝琴过得蜂腰桥,便见黛玉掇了一个绣墩倚栏杆坐着,拿着钓竿钓鱼。宝钗手里拿着一枝桂花玩了一回,俯在窗槛上掐了桂蕊掷向水面,引得游鱼浮上来唼喋。湘云出一回神,思量着先前贾母教导,又招呼山坡下的众人只管放量吃。
探春和李纨、惜春立在垂柳阴中看鸥鹭。迎春又独在花阴下拿着花针穿茉莉花。
眼见宝琴到来,湘云赶忙上来张罗。扯着其落座,又招呼众姊妹也落座。
当下黛玉、宝钗等纷纷回来,聚在藕香榭中齐齐坐了。说过几句话,宝琴就道:“怎么不见岫烟姐姐?”
二姑娘迎春便道:“时日不巧,她今儿可不好劳动呢。”
湘云问道:“还说呢,怎么不见林妹妹的女弟子?”
宝琴就笑道:“云姐姐说巧不巧,香菱与岫烟姐姐一般,今儿都是不良于行呢。”
湘云就感叹道:“女儿家不易,每月总会恼烦上几日。”
宝钗思量着道:“如今诗社人多,差一个两个的也无妨,了不得过后罚她们补上就是了。”
众人都道‘有理’。姑娘们陪坐了,宝琴因着年岁小,胃口也小,不过略略用了些便停了筷子。
当下提及今日题目、留韵,众人正说得热闹,忽听有丫鬟叫道:“宝二爷来了。”
众人扭头观量,果然就见宝玉气势汹汹而来,身后还缀着个袭人不住的劝说,偏宝玉蹙着眉头竟半点也不听。
眼看宝玉到来,迎春自是不提,好歹是自家兄弟,便是有心思也不好言说;惜春心下雀跃,只觉宝玉来了又会热闹一番;探春本也是这般心思,可忽而瞥了眼宝琴与湘云,顿时欲言又止。
黛玉只瞥了眼便收回目光,她如今心思俱在李惟俭身上,又哪儿有心思理会宝玉如何?时不时的听闻宝玉虚度光阴,黛玉不过偶尔心下唏嘘,只觉得可惜了宝玉那般心思,如今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宝钗将一众情形看在眼中,轻咬了下唇,虽不满宝玉不成器,却也知此为无奈之选。
宝琴眼见宝玉快步而来,思量着笑道:“哟,险些忘了一桩事。诸位姐姐,今儿不凑巧,改明儿我再来将诗补上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心下无不分明,这是躲着宝玉呢。探春有心劝说两句,忽而想起当日宝二哥曾出言挑唆过傅秋芳,于是到嘴边的言语顿时又咽了回去。
当下宝琴起身,领着丫鬟小螺、小蛤出得藕香榭,却往北绕行而去。小姑娘心下想的分明,那宝玉发起巅来无人管束得住,迎面撞见说不得哪一句不对就会惹得其发了疯。与其如此,莫不如敬而远之。
当下宝玉到得近前,先行在藕香榭前驻足,纳罕道:“琴姑娘怎么走了?”
这话说出口,却无人应承。宝玉却不自觉,又一把推搡开追来的袭人,迈步行入藕香榭中笑道:“你们也来评评理,妈妈好不容易准我进来与大家伙热闹一会子,偏她东说西扯的就是不准。我往哪儿去,还要她做主不成?”
宝钗扫量一眼满脸委屈的袭人,方要张口,却又止住。心下暗忖,宝玉便是这般德行,自己这会子就算劝说了又能如何?改不得不说,说不得还会与自己个儿心生厌嫌。
她闭口不言,有人却忍不住开口道:“二……哥哥这话可与我们说不着。二哥哥此番是来吃酒的?刚好席面俱在,我叫人熥了来,二哥哥且吃着。我们诗社姊妹相聚,正要寻个所在思忖了,二哥哥自己个儿先吃着,我们就少陪了。”
“哎?”宝玉急切道:“还说呢,起社这等雅事怎么不叫我?亏我什么都想着你们,有好事偏忘了我。”
探春闻言便道:“宝二哥,不是我不想着你,实在是太太发了话,说让宝二哥专心攻读,往后少往这园子里耍顽。”
宝玉不耐烦道:“风花雪月的雅事,怎么能叫耍顽?往常我不知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这诗社总要算我一个。今儿是湘云做东,可出了题目,要什么留韵?”
湘云心下暗自气恼,可有些话又不好明说。这到底是荣国府,再如何哪儿有客人赶主人走的道理?
可这宝二哥实在不识趣,错非他冒然前来,宝琴又怎会避而远之?加之先前贾母、王夫人都叮嘱过,如今谁还敢与其顽在一处?且不说宝二哥如今名声坏了,单是担个与其厮混、阻其上进的名头,也没谁能吃得消。
当下湘云、黛玉、宝钗都不言语,二姑娘又是个闷葫芦,惜春虽小,却也是个能瞧出风色的,当即都不开口。探春思来想去,想着左右不过这一遭,便只得道:“今儿以菊为题,不限韵。”
宝玉听了顿时合掌赞道:“好好好,我最不喜限韵,如此正好便宜。”
事已至此,众人只得耐着性子各自作诗。不片刻各有所出,一一评过,却是宝玉最出挑。宝玉夺了魁首,喜得手舞足蹈。却见各人都是神色恹恹,忽而便是心下凛然。
他又不是真傻,又哪里瞧不出风色?只不过想着好些时日不曾与姊妹们聚在一处,如今不过是有些生分罢了。待多说几句话,熟稔起来也就热闹了。
不料诗做过了,竟还是这般。
此时湘云就笑道:“大家彼此都做过了诗,我看今儿也不早了,不如散了?”
宝玉顿时恼了:“什么是大家彼此,你们是大家彼此,我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说罢拍案而起,竟负气而去。
藕香榭中众人彼此对视,黛玉便打趣道:“宝二哥气着了,宝姐姐还不去追?”
宝钗嗔道:“这话儿说的,为何偏我去追?林妹妹怎地不去?”
黛玉笑道:“我身子骨弱,可是追不上呢。”
宝钗顿时故作嗔恼过来撕扯:“好你个林丫头,我不过多吃了几口,偏要被你打趣!”
黛玉好似蝴蝶一般起身翩翩躲过,宝钗却又非真恼,因是便道:“这个宝兄弟,性子一来只怕又要不管不顾的,罢了,我还是去瞧瞧吧。”
说着,不顾众姊妹打趣调笑,领着莺儿追宝玉而去。
湘云这会子兴致大坏,只觉好端端的事儿,偏生因着宝玉闹了个虎头蛇尾。又与众人说过几句话,湘云便道:“咱们也散了吧?过会子还要去姑祖母跟前儿呢。”
大家伙应下,于是出得藕香榭各自散去。
李纨往稻香村而去,惜春去了暖香坞,探春回了秋爽斋,二姑娘去了缀锦楼。湘云与黛玉过得蜂腰桥,眼见过了蜂腰桥,那潇湘雨近在眼前,湘云忽而驻足蹙眉道:“林姐姐,你说二哥哥如今怎会变成这般情形?”
黛玉嗤的一声笑了:“你啊,真真儿是有事儿林姐姐,无事林妹妹。”顿了顿,停步看向远处说道:“云丫头可曾想过,不是宝玉变了,而是咱们变了呢?”
湘云纳罕不解。
黛玉就道:“咱们都在长大,偏他身量长了,心思就不长。反过来瞧,他可不就是有些格格不入?”
湘云眉头舒展,颔首道:“原是这般。”顿了顿,又道:“可世人都是如此,谁又能一辈子不长大?身为男儿,总要顶门立户,或谋求功名,后谋求生计;咱们女儿家,也要嫁了人相夫教子。
我倒是想过一辈子不长大,有长辈护佑着,我便耍顽一辈子。呵,终究不过是想想,长辈也会老去,咱们也会长大。”呼出一口浊气,她目光莹莹道:“且长大了有长大了的事儿,说不得还会更好呢。”
黛玉顿时揶揄道:“哟,你这是又显摆得了个如意郎君了?咯咯咯——”
湘云恼了,张牙舞爪扑过来:“好你个林妹妹,我好言好语与你说话儿,偏你又来打趣我!”
黛玉笑着往前跑:“不敢了不敢了,云丫头快饶了我这一遭吧。”
“别跑!”湘云追了两步,脸上也绽出笑模样来。须臾逮住黛玉,将其呵得委顿在路边花丛里,一分不查又自行绊在了地上。
两个豆蔻年华的姑娘家便躺在花丛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仰头乐不可支。
但见白云流转,北雁南归。
黛玉心下有感,忽而诵道:“不争毁誉不争功,聊寄形骸天地中。才听娇莺啼上苑,旋看衰柳落尖风。忧劳笑我头空白,开谢由他花子红。学得古人真妙诀,痴聋方可作家翁。”
湘云听罢,连连颔首,只觉此言有理。忽而又蹙眉狐疑看将过来,说道:“林妹妹,莫非你也相看了人家不成?”
黛玉讥道:“你相看过了,莫非别人也要跟着相看不成?”
湘云略略思忖,忽而想起自入得大观园里,再不见黛玉与宝玉独处,如今思量,竟好似处处避让。这岂非与自己一般情形?
因是湘云翻身而起,笑道:“好你个林妹妹,定是相看过人家了。快说说是哪一家,我可曾识得?”
“你且先让我起来。”
湘云赶忙让开,黛玉顺势起身,不紧不慢扑打掉身上的草屑,忽而扭身就跑:“才不告诉你,咯咯咯——”
湘云也不去追,只笑道:“不说又如何,我早晚都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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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陵伯府。
李惟俭方才与傅秋芳到得东路院,不过两刻,宝琴便携着香风回转。李惟俭心下纳罕,问过才知敢情是那宝玉又闯进了园子里。
也不消他出言,傅秋芳便与宝琴你一言、我一语的将宝玉数落了一通。
李惟俭听了一笑了之,如今林妹妹心思都在他身上,湘云又有映雪照看着,那宝玉再是作妖又能如何?
因是便道:“他人家的事儿,轮不到咱们来说。”
傅秋芳捧腹说道:“往后家中孩儿,可不好宠溺成这般。”
正说这话,茜雪忽而引着一丫鬟到来,却是薛姨妈身边儿的同喜。那同喜规规矩矩见过礼,赶忙送上请柬一封。
李惟俭接过来扫量一眼,顿时纳罕不已:“文龙要成婚了?”
同喜笑道:“回伯爷,就定在本月二十六,一早儿就算定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