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九章案发东北上小院儿。
暖隔里,晴雯自睡梦中苏醒,便觉身前覆着一只大手作怪。嗔看身旁人一眼,却见李惟俭还不曾醒来,又隐约听得外间雨声阵阵,扭头观量,隔着纱网便见雨幕丝丝垂下,于檐上果然垂下了雨帘。
“四爷,下雨了呢。”晴雯轻声说道。
“嗯。”李惟俭含糊应了一声,说道:“正好偷懒一日。”
主子自是能偷懒,趁着下雨多睡上一会子。丫鬟却要早起劳作的,晴雯便挪开李惟俭的手,坐起身拿了衣裳来。她内中只穿了大红的肚兜,露出白生生的脖颈与臂膀来。
那衣裳方才穿上一只袖子,晴雯便被李惟俭拉扯着重新躺下。
“我都没起,你起那么早做什么?”
晴雯咬着下唇道:“我又不是太太、姨娘,哪儿有这般时辰还躺着的道理?”
李惟俭睁开眼瞥了晴雯一眼,笑道:“别急,既然许了你,总少不了你的。如今年岁还小,总要再过上几年再说。”
晴雯面上羞红,嘴里却道:“四爷惯会想歪了,我不过是……嗯——”
嘴被封住,她说不下去了。一时间雨打纱窗,沙沙作响;暖隔里锦被翻涌。
过得半晌,一只菱脚自锦被中探出,那涂了凤仙汁指甲的脚儿先是绷紧,继而又蜷缩起来。被中的人儿好似虫儿一般蛄蛹起来,好半晌才停歇下来。
又须臾,晴雯掀开被子,面上汗淋淋,发丝贴着面颊,嗔怪着瞥了李惟俭一眼:“四爷,还是大清早呢。”
李惟俭笑着不大反问:“不喜欢?”
“不告诉伱!”
晴雯红着脸儿欢喜着抽身而去,落地上三两下穿了衣裳。
偷得浮生半日闲,李惟俭又躺了片刻,待红玉撑着纸伞提了食盒回来,这才不情不愿地在晴雯伺候下穿衣洗漱。
早点方才吃过,外间便有人来叫门,却是吴钟寻了吴海平,这会子正在门外等候。
贾家规矩森严,男仆、外男不得入内宅。李惟俭独居东北上小院儿,却不用这般麻烦。
他心下纳罕着,不知吴钟寻自己什么事儿,便让红玉将人领了进来。
少年人见了礼,开口说道:“公子,俺跟着公子也有些时日了,上回还见了忠勇王一面儿。只是……不知公子何时将俺引荐给忠勇王啊。”
李惟俭说道:“吴钟啊,不是我不想引荐,实在是……时代变了啊。”
“这是甚地意思?”
李惟俭就道:“罢了,改天我带你去靶场瞧瞧你就知道了。”
吴钟颔首,转而说道:“还有一桩事,昨儿夜里那位傅姑娘寻到了公子宅院门前。俺与她说了会子话儿,眼见外头飘雨丝,就把人请了进去。今儿一早再问,傅姑娘只说要求见公子。”
“哈?”李惟俭心中极为纳罕,这傅秋芳怎么寻到他那新宅去了?
莫非是傅试此人……也不对啊,就算要送人上门儿来,也没这般行事的。当下李惟俭细细问了,待听闻吴钟说傅秋芳昨夜只提了个包袱,身边再无旁的物件儿,心下便暗忖,莫非这傅秋芳学了那案子里的爱娘一般,也来了一手夜奔不成?
亦或者,这内中还有旁的谋算?
李惟俭思忖半晌不得而知,想着总要见过那傅秋芳一面儿再说,便打发吴钟先行回返,只说这两日有空过去瞧瞧。
既不知对方意欲何为,拖上一拖,且看内中变化方为上策。这日李惟俭写写画画、于丫鬟顽乐自是不提。
那傅秋芳在李惟俭新宅子里如何忐忑不安也不提,且说傅秋芳连夜不告而别,这日一早儿便被其兄嫂发觉了。
两口子顿时急得火急火燎,妇人打发了老下人去寻那曲嬷嬷,老下人回来只道,那曲嬷嬷一早儿就去了乡下,且其家人信誓旦旦保证,从未见过傅秋芳来此。
只须臾光景,傅试嘴上就起了火泡!
便是傻子都能想明白,这曲嬷嬷定是听了墙根,将夫妻二人的盘算悄然说给傅秋芳了,不然一个双十年华的姑娘家怎么就会没了踪影?
傅试当即冒雨出门儿找寻,找了半日,好似大海捞针一般,却是半点踪迹也不曾寻到。颓唐着回返自家,与妇人唉声叹气,只道此番得罪了郑仪宾,那王府长史的美差算是泡汤了。
傅试虽当傅秋芳是奇货可居,可心中到底顾念着兄妹情分,劝说了自家媳妇好一阵,只道待傅秋芳回来,只说那曲嬷嬷听错了,实则他们二人是为傅秋芳寻了个好人家。
正商议着,老下人冒雨奔行进来:“老爷,大事不好,外间来了刑部衙役,说老爷的案子发了!”
“啊?”
傅试顿时骇得手足无措,那外间的衙役却等不得,这会子呼喝着入了内院,便见一绿袍、一红袍两名三十许年岁官员撑着油纸伞信步入得正房里。
那红袍官员瞥了吓得瘫软在地的傅试一眼,开口道:“傅试,你的案子发了,且随本官往刑部走一遭吧!”
傅试战战兢兢拱拱手,磕巴道:“这位大人,这……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那绿袍官员冷笑一声,说道:“你收了陈爱娘叔父一千两银子,又昧下陈爱娘、月楼二人金银细软四千两,其后屈打成招,本官与乔郎中寻得了陈爱娘,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不容你在此狡辩!”
乔郎中叹息道:“好歹也曾为官一方,傅试,你若乖乖跟本官走,那本官就给你个体面;你若不识抬举,可莫要怪本官不讲情面。”
“乔郎中,可否……可否容在下一日光景啊?明日,明儿一早在下——”
乔郎中摇了摇头,一摆手,当下两个五大三粗的衙役冲上去,将那傅试五花大绑,推着往外就走。
“乔志平,我与你饮过酒,你不讲道义……婉儿,婉儿,快去荣国府求告,晚了就来不及啦——莫要推我,本官自己会走!”
衙役将傅试推搡着押走,那刑部郎中乔志平与绿袍官员却不曾动弹,前者瞥了一眼骇得面如土色的妇人,又负手踱步四下扫量了几眼,好似自顾自地嘀咕道:“前后拢共五千两,便是将这宅子发卖了也不够啊。看样子,须得将这宅院封查了。”
绿袍官员蹙眉道:“如今案情虽已明了,可仍需过堂,待那傅试招认之后才好定下罪责。此案通天,却不是我等能随意处置的。”
“刘御史此言有理,那今儿便算了,且待来日吧。”
说罢,二人撑起油纸伞这才在一众衙役簇拥下缓步而出。
乔郎中、刘御史二人坐上马车,朝着刑部回返,路上刘御史便道:“乔郎中为何点拨那蠢妇?”
乔郎中嘿然一笑:“五千两银钱,那傅试不过是过了过手,自己留下多少可不好说。不吓走那蠢妇,此案又该如何收尾啊?总不能你我二人奔赴云贵,去朝那王总督问责吧?”
刘御史合掌笑道:“妙。如此看来,此事合该傅试背负了。”
乔郎中不屑一笑,说道:“此人趋炎附势,从来都是小人做派。如今又恶了荣国府,哪里还会有人为其开口?只待来日过堂,威逼利诱一番,此事也就算了结了。”
刘御史颔首,忽而又道:“听闻傅试有个国色天香的妹妹,却是怪了,今儿怎么没瞧见?”
乔郎中便道:“理她作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尽快将这案子了结了才是正理。”
却说果然如乔郎中所料,待他们人一走,妇人发怔了半晌,旋即醒悟过来,连忙收拾细软,将值钱的物件儿一扫而空,领着个小丫鬟雇了车马直奔乡下而去。从此回返娘家,再行改嫁还是遁入空门,一概不得而知。
那老下人忍了一日,眼见老爷、夫人、小姐尽数没了踪影,情知树倒猢狲散,傅试此一番怕是没救了,当即拾掇行囊往山西投亲去了。
待过得两日,李惟俭拜访严希尧,这才从恩师口中得知那傅试事发了!傅试收押之后,起初还试图攀咬一番,挨了一通板子霎时间哭爹喊娘,丢回大牢里自有牢子递了话儿,转头再过堂顿时就老实了。
问什么说什么,只把罪责尽数揽在自己身上,再也不敢胡乱攀咬。如今刑部正在整理案卷,不日便会呈上御前,料想以今上的性情,这傅试死罪可免,怕是活罪难逃。
自严府出来,李惟俭案子思忖,莫非是那傅试情知案子发了,这才寻了自己的宅院,将妹妹傅秋芳打发了过来?
好似也不对啊,那案子只用傅试一个人担着就行了,又不用抄家灭族的……莫非是指望着送了傅秋芳来,来日盼着自己伸出援手?
不论如何,总要见过了傅秋芳再说。
于是乎李惟俭乘坐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到得新买的宅院。如今这宅子正在整饬,领头的几个工匠见东家来了,忙不迭上前问候,又略略说了整饬进度。
李惟俭只问了工期,那工匠拍胸脯保证不会耽搁,他便不再过问旁的,左右还有贾芸看顾着,料想也不会出了差池。
吴钟看门护院,与丁家兄弟分开来住,他自己住前头倒座房,丁家兄弟住在后罩楼,那傅秋芳被安置在了二进院儿的东厢里。
大雨连下了两日,今儿方才放晴,李惟俭不好入闺阁,便站定院儿中,那吴钟便上前叫道:“傅姐姐,俺们公子来了。”
“稍待。”
内中传来一声言语,过得须臾,东厢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不施粉黛、面容素净的傅秋芳自内中娉婷行了出来。
瞥见李惟俭,连忙屈身一福,说道:“见过李公子。”
“傅姑娘好。”李惟俭拱手还礼,伸手相邀道:“侧花园整饬了一段,如今天光正好,傅姑娘不若随我走走?”
“好。”
傅秋芳应下,随着李惟俭自月门进得侧花园里。沿着石子路徜徉而行,不片刻到得竹林旁,此间刚好有石制桌椅,李惟俭取了帕子擦过两个凳子,邀着傅秋芳落座。
待二人坐定了,不待李惟俭开口问询,傅秋芳就道:“此番……劳烦李公子了,只是我一时间无处可去,须得再劳烦李公子两日。待我问明了路途,自会搬走。”
李惟俭开口道:“这却不急,敢问傅姑娘……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才会连夜到得此间?亏得吴钟识得你,不然这夜里都不知姑娘怎么过。”
傅秋芳咬唇嗫嚅半晌,轻声说道:“家中生了变故。”
见其所说不尽不实,李惟俭也没追问,继而问道:“姑娘往后有何打算?”
傅秋芳道:“大名府还有我家一支亲戚,回头儿我典卖了头面,打算投奔过去。”
李惟俭略略蹙眉,心中暗忖,怎么感觉傅秋芳对傅试那案子一无所知呢?
傅秋芳偷眼打量他,见其面色,心下却是会错了意,以为李惟俭心中担忧。因是便说道:“那亲戚算是本家姑姑,小时待我不错,想来不会害了我。”
李惟俭思忖了下,说道:“这且不说,傅姑娘可知,你兄长傅试如今收押在刑部,不日便要定下罪责?”
“啊?”傅秋芳讶然,继而有些无措,连忙追问:“李公子,这是何时的事儿?”
“大前日就收押了,如今过了两次堂。听闻令兄已然招认,刑部正在整理案卷,不日便会呈上御前。”
傅秋芳心中不知是悲是喜,只是咬着嘴唇暗自思量。傅试被收押,自然无从谋求忠顺王府长史,也就不用将自己送去与人做了外室;可那毕竟是养大自己的兄长,家中如今也不知乱成什么样儿了!
她心中急切,起身一福道:“不知公子可否将马车暂借与我?我……我想回家瞧瞧。”
李惟俭起身避过,说道:“此是小事儿,我让吴海平送你一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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