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啊,殷部堂他真的赢了呀!”
“部堂到底是怎么想到用药船开水门的?此计极妙哉!所获除金银之外,皆灾南衙,眼下正在抄录,不日送入京师来。”朱翊钧召见了张居正还没等张居正见礼开口,就对张居正了这个好消息。
朱翊钧对殷正茂的胜利,颇为欣喜,将塘报递给了张宏,张宏送给了张居正查看。
张居正已经在来的路上,已经听冯保把事情清楚讲明白了,再看到塘报,也是露出了笑容。
他看得出来,皇帝对这次的胜利,真的很高兴。
“殷部堂此法…靡费极重。”张居正对殷正茂的做法也是有些感慨,两艘船的火药,朝廷都快穷死了,他倒好,放了个大烟花,至少五六万银子砸进去了!也不心疼。
朝廷为了几两银子斤斤计较,殷正茂撒钱如流水!
红毛番根本就是被银子给炸死的!
张居正看过邓子龙探闻情报,那个营堡建造,确是不大好啃,殷正茂这一力降十会的法子,减少了浙兵的消耗,是银子重要,还是军士重要,张居正认为军士更重要些。
“赢了就好。”朱翊钧手一挥,表示既然打赢了,怎么打赢的不重要。
那贪腐旧账就暂且不论,你赢你有理,你一直赢,就一直有理,朱翊钧也重循吏,每一个能做事的人,都需要被珍惜,就眼下大明这局势,每一个做事的人,都应该得到礼遇。
大明都烂成这个模样了,还愿意肯效死命,为国驱使,为国之肱股。
“所获无金银之物?”张居正敏锐的察觉到了盲点。
所有收获里,唯独没有金银,这不正常,大佛郎机人大帆船一次到港就是四百万两银子,这攻破了佛郎机人在吕宋的营堡,战利品清单上的金银之物,哪里去了?
又是这样,殷正茂九成九又私底下分了。
“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没有这等道理。”
“殷部堂手下都是些什么人?他依仗客兵从浙江募集,而林阿凤本就是海寇,无重赏,如何能战?财货之事,等殷部堂回京再问便是。”朱翊钧仍然坚持自己的主张。
贪腐的事儿,暂且不论,等殷正茂啥时候回京了,亲自问问再。
贪就贪点呗,殷正茂又不是应府尹顾章志,四十八万银子,顾章志硬生生的贪了三十六万,人家都是雁过拔毛,顾章志是雁过留毛!这么大个窟窿,朝廷不抄家,找谁填这个窟窿去?
殷正茂摊派了折银十二万两助军旅之费,自己就拿了三万两,这已经很清廉了!
清末李中堂李鸿章,当国数年,就贪了四千万两银子,那是何等国之巨蠹?关键是李鸿章拿了钱还干不成事,这就是大的过错了。
朱翊钧看着手中的奏报和战利品清单,上面最重要的就是船志、海图、火炮等物,尤其是造船厂里那条建了一半的战舰,西班牙有西班牙的国情,大明有大明的国情,参详西班牙的船只设计,大明应该可以设计出合适自己的船只来。
“船志、海图、火炮、四分仪、六分仪、八分仪,也是海上牵星过洋、海事学堂办学所必需,先生以为这些东西,值多少钱呢?无价也。”朱翊钧摇头道。
金银阿堵之物,这些东西才是让朱翊钧格外看重的,殷正茂直接将其完整的带了回来。
“陛下圣明。”张居正沉默了一下俯首道,陛下这个常有理,服了张居正,知识价值多少呢?这很难用金银去衡量,知识无价,殷正茂拿走的是金银,带回来的东西却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
朱翊钧颇有些感慨的道:“这份军功也有先生的功劳,若非先生举荐,殷部堂满腹经纶、一腔热忱,何以得展布?殷部堂乃非常人行非常事,戴者在野,嫉者在朝,言官不敢违私门请托,口诛笔伐,若非先生一力回护,殷部堂怕是连平倭荡寇都不能了结。”
“遑论今日之胜。”
“岭东积宼荡平,吕宋红夷除涤,皆先生赞谋庙堂,致无遗策,功当首论,拟敕来行,升恩荫亲如是,再荫先生一子入国子监为官生。”
正三品恩荫一人入国子监为官生,正一品为三子,朱翊钧又在盘算着给张居正搞正一品待遇,而后顺理成章的给张居正升为太傅。
张居正一听一甩袖子,赶忙跪下叩头道:“臣等仰见恩隆重,未敢面违,然岭东荡宼,吕宋涤夷,为将兵上下勠力同心而督臣将士协心奋力所致,臣等官居禁近,职在代言,既无亲冒矢石之劳,又非典司戎旅之任,岂敢贪冒功?”
“横予滥及,以失远方将士之心,乖朝廷激劝之义也。”
“臣不敢受。”
军将的功劳就是军将的功劳,他张居正不能贪这份功。
从一开始张居正也不太看好这次征伐,他不反对,但也没有明确的支持,只是南澳岛林阿凤盘踞需要解决、客兵征战岭东也需要安置,所以才同意了这次的试探。
红毛番多少有点不禁打了,这也不奇怪,从正德年间,佛郎机人至大明,有一次打得过大明水师的吗?
给红毛番一点面子,叫他们佛郎机人,不给红毛番面子,叫他们立刻入土!
朱翊钧看张居正就觉得这人很没意思,他想了想道:“先生快快请起,事就事,那就赏银百两、纻丝六表里、蟒衣一袭,稍示酬报之典。宜承恩眷,慎勿又辞了。”
张居正对这个正一品的待遇,一直很抵触,这种抵触是全方面了,不收回就一直上奏。
上次高启愚搞得应府乡试案,张居正一连上了四道奏疏,请皇帝褫夺,朱翊钧也只能下印褫夺。
“臣遵旨。”张居正一听是给钱给东西的赏赐,就不推辞了,沾点光可以,贪之功,那是要上史书,遗臭万年的!
张居正俯首道:“兹盖伏遇皇上英资纵,睿学日新。焕乎尧文,阐乾坤经纬之秘;康哉舜绩,追明良喜起之风。臣愚幸甚!下幸甚!”
“殷部堂厉害,跟朕有啥关系。”朱翊钧摆了摆手,继续美滋滋的看着塘报上的清单。
商船、战船、过洋船都有,这一战的收获,足够大明消化几年了,皇帝的手在桌上的不断的敲呀敲呀敲,他大约已经猜到了殷正茂,到底把金银花到了哪里去。
张居正看着皇帝沉思,颇为感慨,此战能胜,全仰赖陛下英姿纵。
元辅张居正对自己的话负责,一口唾沫一口钉,陛下英明就是英明,他这么是有理由的,而且历历有据,绝非谗言。
他在万历元年正月,曾经专门上过一道《谢召见疏》:惟召见辅臣,乃祖宗朝盛事。先帝临御六年,渊穆听政,屡经群臣奏复,俱未蒙赐允,下臣民,仰望此举,殆非一日。
皇帝召见辅臣,张居正还要专门上一道奏疏谢恩,这是因为先帝临御六年,未曾一次召见过辅臣,文渊阁就在文华殿对面,可是先帝一次都没有召见过高拱、张居正。
这一本奏疏可谓是僭越至极,为尊者讳,先帝已去,就是做错了,怎么能出来?
但是张居正就是出来了,而且还请皇帝见辅臣、廷臣、朝臣、外官、县丞、耆老、百姓、外使。
御门听政、召见辅臣商量,让国事正常运转起来,陛下做得真的很好很好。
而另一方面,则是关于殷正茂给佛郎机人加税供养内帑,皇帝大手一挥,直接砍了宫里的预算,给极南打仗用。
殷正茂能在吕宋这么霍霍红毛番,和这笔银子有很大的关系。
隆庆二年时,张居正上过一道《请停取银两疏》,穆庙时宫中多费,隆庆二年,隆庆皇帝专门下旨,问户部要三十万两银子。
户部上奏,边费重大,国用不足,乞求圣明停止取用。
张居正诤谏奏曰:生民之骨血已罄,国用之费出无经。臣等日夜忧惶,计无所出。
这一本奏疏上奏之后,如同石沉大海,张居正只好再上奏言,数次之后,终于得了隆庆皇帝的回复:朕览卿等所奏,户部银两缺乏,内库亦缺银两,朕方取。既这等,且取十万来。卿等传示,不必再来奏扰。
最后还是隆庆皇帝还是从国帑支了十万两银子。
当时国家财用大亏,本就没钱,嘉靖时候,祖宗成法也有细则,国家藁税,皇宫内帑拿走三成,国帑拿走七成,隆庆元年,月港抽分,国帑内帑五五开。
这都是定好的事儿,结果隆庆皇帝出尔反尔,又拿走了十万两白银。
而皇帝呢,大手一挥,砍了宫里的预算也要支持殷正茂放烟花,打红毛番,这是何等的英明之举?
生财有道殷正茂,根本就不缺钱,他缺的是信心,张元勋等人缺的也是信心,这样的圣恩,殷正茂怎么能不感激涕零输忠社稷呢?
凌云翼认为殷正茂是流落民间的宗亲,否则如此圣恩,很难解释!
“哎呀,朕知道了!”朱翊钧一拍桌子,恍然大悟,他刚才思考的问题已经找到了答案。
走神的张居正回过神来,疑惑的问道:“陛下因何事如此欣喜?”
朱翊钧笑着道:“朕知道殷部堂把银子用到哪里去了,先生看,殷部堂,要把那个没修好的夹板巨舰修好,明年三月营造成,用以守备之用,造船怎么可能不花银子呢?所以,他拿了金银,就拿了吧。”
吕宋战事只是一个开始,明年大帆船再至大明,殷正茂没有大船,如何应敌?
张居正仍然非常坚持的道:“殷部堂子嗣入国子监为官生,等吕宋稍安定,宜召殷部堂回京叙职。”
殷正茂带着的是浙兵,如果财用自主,就是藩镇之虞。
一旦殷正茂等一众变节,甚至跟红毛番沆瀣一气、蛇鼠一窝,那么吕宋、马尼拉,就成为了祸患的源头,那就是比红毛番、倭寇更加可怕的海寇之患。
所以张居正素来反对殷正茂贪腐,无论他贪了银子拿去做了什么。
“先生,殷部堂有平倭荡寇之功,极南数千里,稍有不报之事,情有可原,殷部堂和先生乃是同榜,互为犄角,先生举殷部堂与极南,殷部堂才稍加展布,为何现在先生对其如此忌惮?殷部堂知晓岂不寒心?”
“横予滥及,以失远方将士之心,乖朝廷激劝之义也,是先生刚才的!”朱翊钧表达了自己对殷正茂的支持。
打胜仗,多是一件美事啊!连朱希孝走的时候,都遗憾,没有看到大明军容再耀威的那一,引以为憾。
张居正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表现对殷正茂的忌惮,甚至可以是猜忌了,最开始朱翊钧还以为是殷正茂不听话,挑衅了张居正的权威,但是现在看来,不完全是。
张居正俯首道:“陛下,晋党西北之祸仍在眼前,臣为辅弼,不能坐看其日益肆意,而不加约束。”
朱翊钧听闻,也只能感慨的道:“先生所言有理。做事难,所以殷部堂是个坏人。”
完朱翊钧自己都乐了,戚继光殷正茂坏事做尽,在传统儒学士的价值观里,张居正是个威震主上的僭主,他也不是好人。
朱翊钧有朱翊钧的主张,张居正有张居正的操守,这就是矛盾的地方,皇帝对打胜仗的臣子,几近于溺爱,但是张居正需要把握其中的尺度,不能太过放纵,更加不能太过于限制。
所以张居正同意给殷正茂政策,但是仍然申斥殷正茂的行径。
矛盾无处不在,而在矛盾之间寻找到冲和平衡之道,大明诸事才能循序渐进,缓慢而坚定的改变!
殷正茂的事儿,朱翊钧不打算和张居正多谈,殷正茂真的变节,就让俞大猷去平叛,而且朱翊钧不认为殷正茂会变节。
极南乱糟糟的局面,殷部堂都能收拾干净,始终没有养寇自重!非要跑去吕宋再变节?
人心的确善变,但有些东西,仍然有人坚守,比如忠诚,对国家利益的忠诚,对大明这个公的忠诚。
朱翊钧拿起了另外一份塘报道:“邓参将上奏言,他的俘虏,一个红毛番女子罗莉安不知如何处置,这是通事,也是一个传教士,想送入京师来,由朝廷决断,邓参将的想法是,朕学外语,有一个佛郎机人教授为宜。”
“他还是个大美人,就给他自己留着吧,朕学外语,慢慢来就是,暂时不寻番夷任教。”
“陛下英明。”张居正笑着道。
这女子既然专门拿出来,那自然是邓子龙希望朝廷能给她一条活路,毕竟也算是段露水姻缘,是送到京师来做通事,不过是为了一个宽宥罢了。
其实邓子龙私自宽宥,也没有人会,专门禀报,那不是代表了子龙的恭顺之心?
张居正只是不希望殷正茂变节,防微杜渐,而不是觉得殷正茂等人,在忠诚上有什么缺陷的地方。
“报!急报!”掌令官跑到了文华殿前,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声喊道:“辽东急报!”
缇帅赵梦佑接过了塘报,匆匆呈送。
朱翊钧打开一看,面色惊变,厉声道:“贼人如此大胆!建州女真逆酋王杲,在抚顺马市诱杀我大明抚顺备御裴承祖!”
张居正闻言面色数变,从张宏手中拿过了塘报,看完之后,勃然大怒,厉声道:“建奴安敢如此猖狂?!”
朱翊钧深吸了口气,开口道:“召廷臣。”
“臣遵旨。”
趁着臣子赶来之前,朱翊钧先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捋了一遍。
建州女真奈儿秃等四人举寨归附大明,抚顺备御裴承祖接受了四寨投降。
女真部一虏酋来力红,率兵追捕而至,抚顺备御裴承祖自然阻拦不让建奴追击,来力红自然心有不甘,趁着夜色劫掠了五个汉民,回了自己营寨。
抚顺备御裴承祖知道后,要求来力红交还掳掠百姓。
来力红请来了建州女真逆酋王杲平事,王杲趁着互市见到了裴承祖,请裴承祖前往来力红寨领人。
裴承祖也没多想,带着三百骑前去领人,到地方才知道上当,王杲布置了兵马,双方激战,抚顺备御裴承祖及把总刘承奕、百户刘仲文,被俘不屈,被杀。
朱翊钧等待着廷臣们入文华殿廷议。
廷臣们再次被召集起来,朱翊钧一直没让他们进殿来,一直等到了迁安伯、京师总兵官戚继光,从北土城赶到,朱翊钧才示意缇帅甩净鞭三声,召廷臣从偏殿入正殿。
朱翊钧待群臣见礼后,眉头紧蹙的道:“辽东急报,建奴逆酋王杲,遂诱杀我裨将裴承祖等,犯清河攻扰辽东,为辽东总兵李成梁所败,巡抚张学颜上奏言事,请策荡寇平虏。”
“今日朕突诏群臣入殿,乃是廷议此事,兵凶战危,朕不欲轻启边衅,奈何建奴如此猖狂,卿等同心协赞为宜。”
“廷议吧。”
朱翊钧坐定,这次他没读书,而是颇为郑重,这已经超过了御门听政的范围,群臣并没有太多的意见,仿佛理所当然一样。
葛守礼坐定后一直看着张居正,张居正比他们来得早,而且所有廷臣都在偏殿候着,唯独张居正一个人在正殿和陛下奏对。
非常非常明显,召集廷臣廷议这件事,张居正本就知道,这可是陛下主政,张居正居然不反对?
那张居正还真的是威震主上的奸臣吗?
张居正被葛守礼盯着看,也觉得有些奇怪,想了想道:“吕宋传来捷报,殷部堂讨伐了吕宋红毛番,一战定胜,陛下欣喜,诏臣入殿告知捷报,询问吕宋诸事,塘报忽至,陛下诏廷臣廷议。”
“所以我在正殿之上恭候,并非隔绝内外,葛公如此看我,究竟为何?”
葛守礼伱一直盯着看,几个意思?!
葛守礼摇头道:“我并无质询元辅之意。”
“这么快就打完了?”谭纶略显惊讶的道,按照红毛番和诸多情报而言,这些个红毛番已经不是一般的番夷了。
他还以为殷正茂突袭红毛番老巢,怕是要水滴水穿,用不少功夫去打,结果,这捷报就送到京师来了?这也太快了吧!
红毛番特使黎牙实、大明探报、东南奏闻等等消息汇总,构建了一个认知里的红毛番。
而殷正茂突袭密雁港、再战马尼拉营堡、清理红毛番余孽,则是践履之实。
认知和信实是有一些误差的,红毛番并非认知中的那么厉害,或者红毛番的远洋投射能力依旧不足,无敌舰队在泰西逞凶,但是到大明就不灵了。
夜不收的塘报不过兵部,至北镇抚司直送御前,将领的奏疏送五军都督府至左顺门入皇帝御前,各地巡抚总督的军报才会送兵部,所以谭纶也不清楚,吕宋已经捷报送入京师。
朱翊钧将捷报递给了张宏,示意张宏下章传阅,开口道:“殷部堂他有点高估了红毛番,使得劲儿大了,所以打的也就快,不过殷部堂也言,此战局刚开,还有得打,只是初战告捷而已。”
谭纶看完了塘报,忍不住的道:“殷部堂厉害。”
大战之前,有这么一封捷报垫底,多少让人心情愉悦了不少。
万士和沉默了片刻,试探性的道:“之前方逢时、吴兑谎报军情,至上动九重之忧,下骇四方之听,这次虏情是真的吗?”
狼来了喊多了,就没人认为狼会来,上次吴兑也是谎报军情,好一顿折腾,这次会不会也是谎报军情?
万士和对吴兑搞出来的事儿也是不认可,军情谎报,最是耽误事。
“那倒不是,辽东总兵李成梁有书押。”张居正将塘报递给了万士和,万士和查看之后,看到了巡抚张学颜、总兵李成梁、提督内臣的书押印绶,确信为真。
万士和看完之后,眉头紧皱的道:“王杲疯了吗?他胆子也太大了吧。”
“回这建奴。”张居正的手微微前伸,身体向后微微倾斜,眼睛微眯,语气变得冷厉了起来。
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张居正生气了。
“嘉靖三十六年,逆酋王杲窥抚顺城,杀我抚顺守备彭文珠,岁掠东州、惠安诸堡无虚月,彼时北虏猖狂建奴互为犄角,从西北和东北两个方向对我大明进行骚扰。”
“嘉靖四十一年,逆酋王杲再诱杀明副总兵黑春于媳妇山,犯辽阳,劫孤山,掳掠抚顺,先后杀我指挥王国柱等数十人。”
“隆庆元年,李成梁任副总兵至辽东,募四方健儿抗击北虏、建奴各部的侵扰,军声始振。”
“隆庆五年,建奴见北虏俺答已封,亦求请封,朝廷不准,同年四月、五月逆酋王杲,相继入寇连山驿、盘山,被李成梁击退。六年二月,王杲再寇长胜堡,被击退。”
“隆庆六年先帝龙驭上宾,国朝震动,西北奏闻俺答汗有南下之警,而逆酋王杲再寇镇宁,时辽东巡抚张学颜、总兵李成梁上奏言:请命恩封贡剩”
“辽东巡抚张学颜示以恩威,守备裴承祖相与王杲椎牛以盟,始交换俘虏,复贡剩”
隆庆六年五月末隆庆皇帝龙驭上宾,朝中高拱和张居正也展开了决战,最后张居正大获全胜。
朝中不宁,边方也不宁,俺答汗在西北蠢蠢欲动,王杲在东北亦是虎视眈眈,一旦东北用兵,则西北俺答汗必然南下。
在孤儿寡母的这个特殊的时间节点里,朝廷才算是答应了王杲请恩。
和王杲会媚正是这次被诱杀的裴承祖。
逆酋王杲真是歹事做尽!王杲是杀了和他会媚裴承祖,再犯辽东,这是背信弃义,如果不扫穴犁庭,北虏怕是要一起南下了!
“胆大包!”万士和当即表态:“蛮夷果如是,狼面兽心,畏威而不怀德!朝廷恩厚,不思恭顺,若不雷霆剿灭,恐北虏皆以为我大明空虚可欺,边衅自然四起!”
“虏性惟论强弱,雠隙一构,报复不已!”
万士和是个讲柔远饶老学究,他还会讲柔远人,但是这已经柔过了,还怎么柔?跪下磕头,求他王杲不要生事儿?
“那就议驱剿之策?”张居正询问道。
“剿!”万士和咬牙切齿的道:“建奴不为人臣。”
“正统十四年中秋,土木堡变,英庙被俘,彼时国威受挫,边事大坏,李满住、董山等逆酋就乘间窃掠边境,辽东为之困弊,成化年间,捣其巢穴,绝其种类。”
“今亦如是!”
庚戌之变,俺答汗入寇京畿,定襄王朱希忠守备京师,但是京畿被整整劫掠了八日,而后大明和俺答汗在西北打了起来,这一打就是十几年,建奴见缝插针,再启边患,和当年的李满住、董山如出一辙!
都是群合该杀的逆奴!
连万士和这个最大的鸽派,都同意了剿灭,那便没有人不同意进剿建奴了。
朝中其实也需要万士和这样的人,好战必危,战祸四起国必丧乱,万士和提醒诸位明公不要好战,也是情理之中,同样,忘战必危。
户部尚书王国光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八月时,巡抚张学颜上奏言:额派本镇军饷,拖欠银一十四万九千七百余两。”
“辽镇边长二千余里,城砦一百二十所,三面邻担官军七万二千,月给米一石,折银二钱五分,马则冬春给料,月折银一钱八分,继以荒旱,饿莩枕籍,故此欠饷。”
王杲也不是傻子,如果辽东边镇强悍无比,王杲也不敢过多生事儿,这件事之前就议论过,朝廷从太仓发银三万两,所以万士和才会问,是不是辽东边方,学吴兑旧事,谎报虏情,要这些个军饷。
“欠饷不发,军心难用。”戚继光代表军将表态,朝中吵的再厉害,他要从军事角度,明吃饱肚子才能干活这件事。
群臣沉默了下来,该不该剿,该,但是朝廷连欠饷都发不出去。
朱翊钧看所有人都不话,开口问道:“已经发了三万两,也就是欠饷一十一万两,户部太仓银有多少?”
王国光赶忙俯首道:“户部可拨付银六万两。”
“足矣。”戚继光听闻有六万两银子,想了想道。
王国光眉头紧皱的道:“足矣?”
“半饷就够了。”戚继光看着所有人道:“能领半饷,吃饱肚子,就足够打赢了,军心可用,若是打赢了,能把剩下的半饷再给了,那下次还能赢,边镇军士其实也知道朝廷财用大亏。”
朝廷没钱,边方从将领到卒,也都知道情况,西北打了那么久,朝廷能拿出多少银子,大家心里都有数,戚继光到北方治军以来,就发现北军别半饷了,能吃饭就已经是极好的。
张居正当国,让人打仗,能给半饷,已经是大的喜事了。
君子耻于言利,廷臣人人都是治人者的君子,可是朝廷穷的当裤子,这也是实情,逆酋都骑到大明脸上撒野了,想尽办法,也只能凑出半饷来。
朱翊钧看了一圈道:“内帑太监殷平奏闻,今年内帑还有点钱,可以凑足全饷,户部先给半饷,若是赢了,朕从内帑调拨剩下半饷、抚恤以及恩赏便是。”
王国光赶忙俯首道:“陛下容禀,看似只缺六万,若胜恩赏仍需四万有余,若败,所需更多。”
“朕信我大明将士能赢,十万多两银子,宫里还是有的。”朱翊钧对着王国光道:“不必计较,继续议驱剿之事。”
王国光闻言,俯首道:“陛下圣明。”
感谢红毛番的大帆船,抽分洋船,宫里现在有些结余了,十万两银子还是能拿得出来的。
谭纶看着堪舆图道:“蓟辽总督刘应节,蓟州总兵陈大成等一应率师东行,发劲兵二支,出山海关,为辽东声援。”
戚继光想了想开口道:“我可率京营万余锐卒,前往一片石,或乘间出塞,或捣其巢,伺机而动。”
谭纶想了想道:“我可为京营协理军务,与戚帅同往。”
朱翊钧一听谭纶要去打仗,立刻开口道:“太医院太医陈实功曾言,大司马不可再历战阵,朕不允。”
“臣就是总督军务,不打仗。”谭纶赶忙俯首道。
朱翊钧不以为然的道:“你听听你的话,你自己信吗?”
文进士谭纶就是个战争狂魔,比武将还像个武将,上阵杀敌,冲锋陷阵,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再征战了,再上战场药石难医,李时珍回京以来,一直在为谭纶调理,谭纶这一个协理戎政,一定会协理到了前线去。
谭纶其实对朝堂这些尔虞我诈,并不是很感兴趣,对于谭纶而言,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
谭纶遇战,就兴奋不已。
朱翊钧想了想道:“让兵部右侍郎梁梦龙协理戎政吧。”
张居正是梁梦龙的座师,梁梦龙可是拿着全楚会馆的腰牌,也算是自己人,不会出现什么差错。
张居正赶忙俯首道:“陛下容禀,梁梦龙母亲新丧,需回乡丁忧,已然请致仕还乡了。”
“这…”朱翊钧着实是无奈,他看了一圈问道:“诸位还有人选吗?”
谭纶一听赶忙道:“还是臣去吧,臣保证不上阵杀敌,都这个岁数了,实在是打不动了,陛下宽心,臣自己个的命,臣自己个会在乎。”
正因为谭纶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朱翊钧才不允,他要是爱惜,朱翊钧就让他去了。
其实还有个人选,那就是王崇古。
王崇古填补了长城鼎建的窟窿,而且接连边方封贡安定北虏,随即屯耕,田亩众多,王崇古之前就以太子少保协理京营戎事,王崇古其实能用。
但是朝中无人举荐。
兵部右侍郎吴百朋也可以,宣大鼎建已经如期完成,但吴百朋之所以留在宣大,就是为了监视,王崇古、吴兑、方逢时等一众,若是对东南用兵,动了西北的吴百朋,很难北虏会做出什么。
心照不宣的北虏叩关,极为熟稔的养寇自重。
朱翊钧想了想,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那就不设京营总督了,现在不是也没有吗?”
虏性惟论强弱,雠隙一构,报复不已,是张居正的原话。求月票,嗷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