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苏道:“我会让这十一人将其家族以及其余十个家族所有违法害民的事情,面对全城百万百姓尽数交待,当然,这么一说起来,恐怕一天两天是不够的,没关系,今天说不完,明天接着说,有个十天半月,总也说得完!”
“不!”已经赶到的周良成一声大吼:“明日科考,你焉能误我科考?”
林苏冷冷道:“误你科考很稀奇吗?秦家、周家这段时间以来,所做的每件事情,哪一样不是在误我科考?恭喜你们,你们如愿了,我可以不参加这次科考,但与我对赌的七个参试学子,也别想科考了,大家同归于尽吧!”
周洛夫心跳加速,这个疯子!
四个解元全都文坛震动,极度惊恐!
现在主动权完全握在他的手中,他要兑现赌约,赌约可没说什么时候兑现,他完全有理由就在明天兑现,如果他有意将这七个人留在明日科考开始之后,那这七个人就全废了。
他以一己之力,将包括五个解元在内的七名俊杰斩于马下,毁掉曲州文坛半壁江山,那直接开创了科考以来最大的丑闻,只怕圣殿都得追究责任了。
这责任连知州都担不起。
更何况,他打算通过这次机会,让这十一人交待自己家族的违法事情,且交叉深挖其他家族的违法问题,这么一来,十一个家族,全都会麻烦缠身,谁都受不了。
先不说圣殿会不会因此将这些家族覆灭,那些因此遭受池鱼之殃的九个家族,也绝对恨死始作俑者:秦家和周家。
他能想到,秦放翁自然更能想到。
咬牙下令:赶紧想办法让他进府!
侍卫头目脸都绿了,难道要他下跪?
目光一转,他看到了林苏的眼神,那是对开始两个衙役极端不满的眼神……
侍卫头目一反手,啪地一声,两个衙役远远飞出,撞上后面的石头台阶,筋骨尽折。
“林公子,现在可以进府了吗?”
林苏吃惊地看着两个瘫软如泥的衙役:“官爷,你这样就过分了啊,两个衙役忠于职守,你该当表扬才是,怎么能如此草菅人命?……好吧,为避免知州大人迁怒无辜百姓,我就进府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侍卫头目满脸黑线,牙齿咬得得得响……
已经聚拢的百姓个个面面相觑……
周洛夫心头升起一股寒意,面前这个十八九岁的小子,在他眼中突然有了另外一幅形象,那就是有点……可怕!
知州府,气度森严。
林雪枫慢慢踏入,上方一条人影缓缓回头,正是秦放翁。
林苏脸上的表情依旧淡然,平静地看着他,连必要的礼节都没有。
“林公子,如此行事,就不怕出不了会昌么?”
“这个还真不怕!”林苏道:“因为秦大人根本承受不起这么冲动的代价。”
“有何代价?”秦放翁眼睛眯成一道缝……
“我如果说这代价是你的官声民意,那秦大人显然会视为笑话,是吗?”
呵呵,秦放翁笑了,这当然是笑话。
官当到这个程度,他几曾真的在意过官声民意,官是什么?说什么就是什么,民众有何分辨之力?民是什么?随意摆弄而已……
林苏道:“所以,我说的代价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你泽州老家八百家人,兴许会在妖族手下血流成河!”
秦放翁陡然凝重如山,他目光如剑直射林苏:“你欲与妖族勾结,灭朝官满门?”
只需要这一条罪名,林苏就万劫不复。
所以,林苏只需要回答一个“是”字,等待他的就是死局。
林苏笑了:“大人,我说的只是兴许,我也并没有说我会与妖族勾结灭你满门!这么跟你说吧,我身边有一个人注意到了吧?妖族的!而且是妖族一个相当重要的人物,她爱慕我的才华,自愿做我的小妾,国法不禁吧?你如果在会昌杀了我,她一怒之下,自然会站出来对你出手,你有官印护体,杀她轻轻松松,但杀了她之后呢?青丘狐族会如何报复?当日千岛群盗与他们无怨无仇,他们都可以下手杀得干干净净,有什么理由对你手下留情?秦大人,你目前身居高位,在不出府衙的情况下,妖族可能真的没办法对付你,但你老家八百余人呢?你在外的子女呢?你的铁杆追随者呢?有几个拥有官印守护?”
秦放翁脸色铁青,后背全是冷汗。
会是这种情况吗?
会的!
他前段时间勾结妖族灭了千岛群盗,早已掀起惊涛骇浪,虽然京城各路高官对此齐声批判,说他斯文尽丧,自甘堕落,但潜意识里谁都会后背出汗,千岛盗贼中可是有十多个修得道果的绝顶高人,实力之强横,堪比修道仙宗,被妖族这样轻松灭掉,天下间还有几人是妖族灭不掉的?
秦放翁身居高位,有官印护体,纵然一代妖皇都休想杀掉他,但他有家人!
他还有一群子女。
他有基业。
“所以说嘛,你秦大人跟我这样一个无名小卒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何苦又何必?”林苏道:“还是来个君子协定吧。”
“什么样的协定?”
“封存此刻仇怨,静待来年,来日官场之上,秦大人不妨再展神通,用其他的方式将小子碾成粉末!”
秦放翁冷冷地盯着他。
林苏也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秦放翁缓缓抬头:“今日之局又如何了结?”他说的是,赌约,这赌约,终究是悬在包括他儿子在内所有人头顶的一个雷。
“简单,给我两个人,我在圣道契约上勾掉你家公子的名字!”
“哪两人?”
“我家侍女陈姐,琵琶女绿衣。”
秦放翁目光一沉:“琵琶女?她真跟你有染?”
林苏笑了:“她跟我有染无染,想必你早已调查清楚,何必多此一问?我只是瞧她长得不错,琵琶也弹得不错,想拿来做个小妾而已。”
“我放她们二人,换你所有赌注全部一笔勾销!”
“成交!”
秦放翁一声令下,侍卫头目出了府,很快,抬来两个人。
陈四全身上下鲜血淋漓,抬进大堂之时,满脸愤怒,但突然看到林苏,她满腔的愤怒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公子……”
她自己无所谓,她担心公子也被他们抓起来,现在最怕的预感应验了,她万念俱灰。
“陈姐!秦大人已经答应,放你们回家!”
“公子,我的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不能答应他们任何条件……”
“陈姐,你错了,你的命很重要!”
陈姐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林苏目光移向另一幅担架,那幅担架上躺着琵琶女绿衣,她此刻早已面目全非,遍体鳞伤,昏迷不醒。
林苏慢慢抬头:“秦大人,赦她们无罪吧!”
上方的官印一道金光射出,两女额头上的一枚黑色印记消除,这枚印记,是进牢房之时生成的,消除了这枚黑印,代表着她们无罪。
林苏手一抬,掌中出现了那页金纸,他拿出宝笔,将所有人的名字一笔勾销。
圣道赌约,除非胜者自愿解除,任何人都解除不了。
林苏亲手勾掉这些名字,意味着飘香楼赌注已经全部履行完毕。
陈姐终于明白了,这是一个交易!
公子为了她,放弃了他自己的保命符——在秦家虎视眈眈的白色恐怖之下,秦牧之这十一人的赌约,就是他最大的护身符。
这就是她的公子!
这就是他的真性情!
公子,你如此待我,让我要如何回报?
林苏俯下身,将陈姐轻轻抱起,右手也将琵琶女抱起,两女身上的鲜血流下,顺着他洁白的长衫染红了他的半身。
林苏脸上依然平静如秋水,转身出府,一步步走下台阶。
下方数以十万人将各路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林苏一眼不瞧,穿人群而出。
秦放翁和李平波并肩并在庭院之下,两人都盯着人群中步步远去的林苏。
李平波轻轻吟道:“白袍染血去,他年知是谁?”
秦放翁霍然回头,盯着李平波,眼中凶光闪烁
……
人墙之外,林苏停下了脚步,因为前面站着一个光头和尚。
秋子秀。
秋子秀淡淡一笑:“林兄,小弟听闻兄台今日前来兑现赌约,急忙赶来……现在就回答兄台的问题如何?”
林苏微微一怔:“不必!我已答应知州大人,你们十一人的赌注一笔勾销!”
他的手一抬,掌中赌约飞上天空,上面惊心动魄的名字,完全消失不见,周良成等人心头同时大定,他们受挫的文坛,此刻似乎同一时间恢复。
秋子秀微笑道:“佛家讲因果,有此因,必受其果,如何敢让他人代劳?子秀愿赌服输,履行赌约。”
他的手一抬,掌中一张金纸直上云天,一行行金字横在人群上方……
某年某月某日,秋家家主因侍女拒绝侍寝,勒令家人将其打死,某年某月某日,他兄长霸占了西街一个做豆腐的女子,某年某月某日,他兄长打断了东街掌柜的双腿,事后拿钱了结……
林林总总共计十三条。
某年某月某日,五台山得道高僧普济,假借邪魔作崇,谋取胜道镇大户刘家的家传玉佛,还是他,谋取了东临镇李家的一串菩提珠……
林林总总七条,涉及三位佛道高僧,其中包括他的师父普惠。
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
赌约已经没有制约力了,他已经脱身了,但他偏偏履行赌约,将家族、师门所行恶事,以金纸为凭,记录下来,全城公布。
“就此告辞!”秋子秀飘然而去。
林苏盯着这个和尚的背影,内心颇有触动……
……
夜已深,今夜是科考之前最后一晚,如果是在林府,林母估计又得严明纪律,今夜必须早早休息。
作为一个并不精通文道的老妇人,她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休息好,养好精神备考。
但这里并不是林府,没有人管他们。
林佳良和林苏坐在房间中,喝茶聊天。
秋子秀,这人你怎么看?这是林佳良的问题,今天的事情他全都知道了,最让他难以想象的就是秋子秀。
“这个人,有点意思!”林苏品了一口茶:“完全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解读。”
“你说……”
“第一种解读很正面,这个人风度翩翩、气度非凡、坦诚而又负责任,有名士风范。”
飘香楼,秋子秀跟秦牧之等人站在了一起,站到了林苏的对立面,虽然败了,但他败得没有半分落魄,首先,他以一首五彩诗驰名天下,诗入五彩,何人敢说他不是文坛之星?其次,别人L奔全城失魂落魄,而他,斯斯文文先叠衣,跑起来面带微笑,真将L奔当成一段佳话了。最后,别人听说赌约解除,如释重负,而他,坦然不受,直接兑现赌约,充分体现了他的坦诚、气度,这一刻,他的气度甚至还压过了林苏。
一个失败者,居然能够借这一败,让全天下的人记住一个特立独行的秋子秀,这是何等的难以可贵?
林佳良笑了:“这正是我所看到的秋子秀,但你说还有另一种解读……”
“另一种解读就是……此人是一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他眼中根本没有亲情,没有道义,这样的人,很可怕!”
林佳良沉默了,良久叹口气:“还有一个人很可怕,你看出来了吗?”
“谁?”
“秦放翁。”
林苏点点头,当然!这一点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今日林苏上门,看似大获全胜,但其实,秦放翁才是最大的赢家,林苏以十一人的赌约作为筹码,与秦放翁叫板,秦放翁跟林苏谈了个条件,就让林苏主动放弃了赌约。
林苏得到了什么?让两个原本就没罪的人,无罪释放。
秦放翁收获了什么?
收获了十个家族的感恩戴德!
这十个家族个个非同小可,秦放翁其实什么都没有付出,无非是派出几个衙役将两个无辜女人一抓一放,就将这十个家族拉上了他的船。
你说,他与秦放翁这一番博弈,谁赢谁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