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迩英阁。
又到了上课的时间,今天讲课的是晏殊。
众所周知,晏殊的词写得很好,恰好今天授课的内容便是诗词歌赋。
课堂临近尾声,李杰忽然开口问了晏殊一句。
“先生可去过钱塘?”
听到这个问题,晏殊稍感意外,少顷,他摇了摇头。
“臣未曾去过。”
李杰轻轻的‘哦’了一声,神色间多了几分失望之色。
“原来先生也没有去过。”
晏殊微微一笑:“人生有穷,我朝幅员万里,独一人之力,又岂能尽数观之?”
“听说那里很繁华。”
李杰面露‘向往’道:“前几日,我读到一篇词,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听到这篇词,晏殊脸色微微一变。
这是柳三变的词。
景德四年,孙何从杭州归京,连带着这首词也传到了京师。
彼时,此词一出,京中颇有些洛阳纸贵的架势。
这首词写的确实好,纵使没去过钱塘之地的人,也能透过这篇词感受到钱塘的繁华。
至于,孙何为什么会特地传播这篇词,其实也不难猜。
孙何和王禹偁皆是一时名臣,两人素来交好,而王禹偁和柳三变的父亲柳宜交好。
另外,孙何和柳永的叔叔柳宏还是同榜进士。
有这两层关系在,加之柳三变确实有诗才,孙何提携一下后辈,自是应有之义。
其实,对于柳三变这个人,晏殊心中是颇为惋惜的。
论诗才,柳三变绝对是当世首屈一指的词人。
只可惜,成也诗才,败也诗才。
天禧二年,柳三变第三次参加进士科考,结果和前两次一样,他还是没能考上。
这一科中,柳三变的长兄柳三复倒是金榜题名。
也许是愤怒,也许是不甘,三次落第后,柳三变愤而写下了一篇词,名为《鹤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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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任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此词一出,柳三变在士林之中的名声瞬间急转直下。
你柳三变清高!
你了不起!
一会是‘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一会又是‘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功名在你眼中,还比不上流连欢场?
彼时,柳三变已是天下闻名的词人,每每有新词出世,都会被广为流传。
这一篇词也不例外。
等柳三变醒悟过来,想要收回之时,已然为时已晚。
当然,也有人能够体会柳三变的心情,觉得他只是科考不中发发牢骚。
落榜学子,发发牢骚,很正常。
但坏就坏在柳三变太有名了,如果他是私下发发牢骚,肯定没人会去管他。
身为知名人物,汴梁网红,柳三变不该让这篇词广为流传的。
因为这篇词,让很多人对柳三变惋惜的人转变了立场。
此后,柳三变的风评急转直下,从风流才子,变成了欢场浪荡子。
不多时,晏殊收回思绪,缓缓道。
“昔年,曹子建七步成章,乃盖代之才。”
“然,官家可知陈思王是如何看待诗词的?”
李杰当然知道,他等得就是这句话,不过,在晏殊的印象中,他肯定是不知道的。
所以,他微微一拜。
“请先生指教。”
晏殊抚了抚须,缓缓道:“陈思王言,辞赋小道,固未足以揄扬大义,彰示来世也。”
“官家,此言何意?”
李杰若有所思,沉吟半晌道。
“陈王的意思应是,辞赋,小道尔,不足以宣扬大义,垂范后世。”
“先生,我懂了!”
这一句我懂了,顿时让晏殊把准备好的话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官家懂什么了?
晏殊有心想问,可又怕问到什么不该听的。
想了想,晏殊最终还是没有追问。
看到晏殊欲言又止,李杰什么表示也没有。
有了‘辞赋,小道尔’这句话,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他今天的言论,不过是为了日后改革进士科坐铺垫而已。
宋承唐及五代之制,科举设有进士科与明经、诸科并列,其中进士科最重。
进士科也被称之为‘将相科’,因为想要出将入相,必须是进士出身,如果是明经或者诸科出身,很难身居高位。
如今,进士科的考试内容大略是,凡进士,试诗、赋、杂文各一首,策五道,贴《论语》十贴,对《春秋》或《礼记》墨义十条。
其中,占考评份量最重的是诗赋。
后世的人都知道,以诗赋取士,肯定是不靠谱的。
为官者,最先考量的应是考生的综合素质,德才兼备,既要注重考试成绩,又要注重考察结果。
同时,还得与时俱进,不同是死读书,不知变通的人。
李杰对现在的进士科考试制度很不满,单凭诗词,完全不足以考证考生是否可以为官。
当下科举中,进士科最为荣耀,一旦金榜题名,除了前几名会授予京官,绝大部分进士都会外放到地方担任地方官。
这样的任官制度,也不合理。
同样是封建王朝,明朝时期的科举制度明显更加合理。
尤其是观政进士制度,自明洪武十八年始,凡进士登科,先给禄米,于诸司观政,使其谙练政体,然后擢任之。
另外,进士科考试中,诗赋的考量比重也得降低,应该更多的考量策和杂文。
此时的晏殊,压根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李杰给坑了,而且这个坑很深,很深。
毕竟,进士科取士,涉及天下万万士子,乃至士族的切身利益,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动,都会被无限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