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明月高悬,蒙哥如同往常的来到一座大帐,里面住着的是他的母亲克烈·唆鲁禾帖尼。
账内灯火通明,一名头发花白,举止娴静的老人正低头翻看着台上的文书,她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一眼。
“你来啦!”
蒙哥在外人面前必须要保持着威严,不过到了母亲这边他不需要,也不敢作出那副姿态,唆鲁禾帖尼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她是拖雷的正妻,蒙哥、忽必烈、旭烈兀、阿里不哥的生母。
蒙哥和忽必烈都做过大元的皇帝,旭烈兀在西亚地区开创了伊尔汗国,阿里不哥在蒙哥死后曾经短暂的即位过,并且和忽必烈争夺汗位四年之久,因此她也被后人称为四帝之母。
当年拖雷在攻打金国回师的途中突然暴毙,留下他们一家子孤儿寡母,窝阔台执掌汗位期间,曾经提议过让唆鲁禾帖尼改嫁给自己的儿子贵由,并且未经商讨便将原属于她弟弟的逊勒都思部两千人赐给自己的儿子。
窝阔台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为了打压拖雷系势力,不过这些都被唆鲁禾帖尼巧妙地一一化解了,拖雷虽然死了,但是在唆鲁禾帖尼的治理下,拖雷系势力发展的欣欣向荣,这个女人才是拖雷系势力的真正掌舵者。
“额赫,这么晚了你怎么看不休息?晚上看公文可是很伤眼睛的。”
唆鲁禾帖尼轻叹一声,放下了手中的公文,揉了揉略微发酸的眼睛。
“大汗突然离世,脱列哥那独揽大权摄理朝政,如今已经过去了半年,但是她迟迟不愿拥立新的大汗,估计她不想拥立阔出长子失烈门,而是想拥立贵由。”
蒙古并没有传统中原王朝立嫡立长的继承制度,窝阔台一共有七个儿子,贵由是长子,但是他并不被窝阔台所喜欢,窝阔台最喜欢的儿子是三子阔出,打算把他立为大汗。
然而,在第一次蒙宋之战中,阔出染了疫病,死于前线,他的死让窝阔台悲痛万分,爱屋及乌,窝阔台把阔出的长子失烈门接到身边亲自抚养,失烈门虽然年幼,但是天资聪颖,窝阔台很是喜爱。
如果一切没有意外,窝阔台没有突然暴毙,失烈门极有可能登上汗位,但是随着窝阔台的突然离世,事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由于窝阔台死前并没有正式册立失烈门为继承人。
此时的失烈门年纪还很幼小,身边几乎没有什么势力,他能够从一众儿孙中脱颖而出靠的全是窝阔台的喜欢,一朝天子一朝臣,尽管大家都知道窝阔台希望让失烈门继承汗位,但是脱列哥那皇后和窝阔台可不是一条心。
如今掌权者是脱列哥那,她不提这件事,当然不会有人会为了一个小孩子贸然得罪她。
蒙哥闻言眉头微蹙,母亲的政治嗅觉向来非常敏锐,自从父亲突然暴毙,要不是因为母亲从中斡旋,拖雷系势力恐怕早已分崩离析。
“额赫,您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唆鲁禾帖尼含笑点了点头:“是的,就在前天,脱列哥那召见了耶律楚材询问他立储的事情,你知道耶律楚材是怎么回复她的吗?”
蒙哥沉吟片刻,开口道:“储位悬而未决,耶律楚材这头老狐狸只怕是不会轻易表态的。”
唆鲁禾帖尼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是,也不是,他当时的原话是,此非外姓臣所当议,自有先帝遗诏在,遵之,则社稷幸甚。”
蒙哥惊讶的望了母亲一眼,耶律楚材的回答显然有些出乎了他的预料,这句话看似没有表态,但是细细一品,不难发现,他这句话暗藏机锋,大汗想立谁为继承人,在蒙古高层并不是什么秘密,他这番回复无异于当众打了脱列哥那的脸。
‘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耶律楚材本是辽国皇室后裔,八世祖是辽太祖长子东丹王耶律图欲,耶律图欲是中原文明的向往者,辽太祖死后,由于积极主张汉法,与力图保持契丹旧制的辽朝高层发生矛盾,被迫逃到了中原,辽国灭亡后他们家族又归顺了金朝。
耶律楚材自幼在着浓厚中原文明传统的家庭中长大,接受着汉族正统文化的熏陶,并且熟读儒学经籍,从中汲取了大量地儒家知识,与中原传统的汉族儒士并无本质区别,学成后他又在金朝出仕。
金宣宗南迁至汴京时,他被留在了中都,留守燕京的丞相完颜承晖任命他为尚书省左右司员外郎。
后来,蒙古大军攻破中都,成吉思汗得知他才华横溢、满腹经纶,遂派人向他询问治国大计,一番言谈博得成吉思汗的喜爱,被任命为辅臣,他跟随成吉思汗东征西讨,常晓以征伐、治国、安民之道,屡立奇功,备受器重。
窝阔台即位后,耶律楚材同样备受重用,官至中书令,他积极恢复文治,逐步实施“以儒治国”的方案,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殚精竭虑,创举颇多。
主要有保护农业,实行封建赋税制度;改革政治体制,提拔重用儒臣;反对屠杀生命,保护百姓生命;禁止掠民为驱,实行编户制度;反对扑买课税,禁止以权谋私;主张尊孔重教,整理儒家经典。
在蒙古内部他有着‘社稷之臣’的美誉,窝阔台汗九年,他向窝阔台建言‘制器者必用良工,守成者必用儒臣’,经过一番不懈努力,窝阔台终于答应了他选用儒臣的建议,蒙古第一次大规模科举取士正是由他推动的,因此他在中原儒生群体内非常有号召力。
这批中选的儒生当中也确实出了不少人才,如杨奂、张文谦、赵良弼、董文用等,他们有的人在窝阔台时期就做出了突出贡献,这些后来也都是忽必烈时代的名臣。
“额赫,耶律楚材这么做岂不是彻底得罪了脱列哥那?难道大汗给他留了什么后手?”
蒙哥之所以有此猜测并不是毫无根据,耶律楚材的儿子耶律铸自幼就是和失烈门一起长大,两个人情同手足,如果窝阔台留下什么后招一定是在他的手上。
唆鲁禾帖尼缓缓的摇了摇头:“谁知道呢,算了,这件事情还需从长计议,就算脱列哥那想要改立皇储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做成的,倘若她真的有其他心思,日后肯定会征求我们的支持。”
蒙哥双眼一眯:“额赫,那您打算怎么做?是支持她还是?”
知子莫若母,唆鲁禾帖尼哪能不知道蒙哥的意思,他的言外之意是想要自己争夺汗位,但是依照目前的局势,成功的可能性并不大,脱列哥那蠢归蠢,但是窝阔台一系的人马并没有放松警惕,一直提防着他们呢。
其实唆鲁禾帖尼心里早已经有了决定,不论脱列哥那想拥立谁,她都会无条件支持,尽管她不通兵法,但是她此举无疑是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从表面上看,她这是在讨好脱列哥那,顺便给未来的大汗送个人情,实际上却是为了降低窝阔台一系的戒心,只有窝阔台一系降低了戒心,他们这边才能不着痕迹的为争夺汗位做准备。
其实,窝阔台系和拖雷系之间的明争暗斗早在成吉思汗时代便埋下了祸根,成吉思汗统一草原各部,建立大蒙古帝国,但是由于蒙古国草创各项制度都不完善,其中继承人选拔制度也没有明确规定。
成吉思汗共有四个儿子,分别是长子木赤,次子察合台,三子窝阔台,幼子拖雷。
木赤在蒙古语里是‘客人’的意思,成吉思汗早年间的妻子被仇家掳走了近九个月,后来其妻子在被成吉思汗救出后不久,生下了他们第一个儿子,也就是木赤。
成吉思汗再选定继承人的时候,心里压根就没有考虑过血统存疑的长子木赤,二儿子察合台性格又非常暴躁,两个人都不是理想中的人选。
真正令他犹豫的是在三子窝阔台和幼子拖雷之间,窝阔台沉稳老练无疑会是一位合格的大汗,幼子拖雷军事能力突出,是他最喜欢的儿子,而且蒙古人素来就有‘幼子守产’的传统。
最终,一世英名的成吉思汗做了一个有失水准的决定,他选择由窝阔台继承汗位,但是蒙古绝大多数的财富和军队却是由拖雷来掌管,这一折中的方案为后来托雷家族争夺皇权埋下了伏笔。
成吉思汗死后,拖雷手中掌握的军队数量远超诸子,尽管窝阔台被明确指定为汗位继承人,但是成吉思汗死的时候窝阔台并不在身边,他从其他地方赶来奔丧需要时间,手握重军的拖雷理所当然的开始摄政国事。
这一摄政就是两年之久,如果不是窝阔台继承人身份是经过忽里台大会正式承认的,拖雷恐怕是不会如此轻易地交回权柄,也正是由于这一点,窝阔台即位后开始极力打压拖雷一系的势力,否则窝阔台也不会在拖雷死后提出让长子贵由收继拖雷的寡妻唆鲁禾帖尼。
可惜唆鲁禾帖尼是一位非常聪明的女人,她以儿子尚未成年为由拒绝了窝阔台的提议,随着她逐渐收拢拖雷留下的势力,成为拖雷系的实际掌舵人,这件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虽然她心里也想让蒙哥去争夺汗位,但是她非常清楚,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成吉思汗当初聚集儿子、兄弟商议继承人问题时,提出让窝阔台继承汗位的正是次子察合台。
察合台作为窝阔台一系的铁杆支持者,即便窝阔台死了,仍旧支持着窝阔台一系,站在了脱列哥那一方,而反对者木赤远在西方边陲,鞭长莫及,根本无法提供实质上的帮助。
争夺汗位的最佳时机尚未到来,精明如斯的她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入场,以退为进方是上上之策,与其冒险争夺汗位,不如捞取一些实打实的利益,一旦她公认表态支持脱列哥那,新大汗登基后是绝对不会亏得他们一系的。
“不论她选择由谁来继承汗位,我都会支持她的。”唆鲁禾帖尼说着注意到蒙哥的神色有些失望,于是她安慰道,“不要急,这汗位迟早有一天会是我们的,只是目前时机未到,一切尚需耐心等待。”
蒙哥心里不是不清楚眼下并非最佳时机,但是那可是万万人之上的汗位,依照目前的局势,不出意外的话,他们黄金家族迟早有一天会一统天下,建立一个疆域亘古未有的皇朝。
在他眼里,那个位置本来就是他们家族的,而且当初自己父亲的突然暴毙,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不是窝阔台暗中做了什么手脚,否则平时身强体壮的父亲怎么会突然离世。
唆鲁禾帖尼望了一眼失落的蒙哥,心里轻叹一声,这孩子还是有些稚嫩,于是话锋一转,打算转移一下蒙哥的注意力。
“对了,让你查极乐散的事情有什么进展吗?”
其实这是她误会了蒙哥,倘若不是在她面前,蒙哥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被人看穿心思。
“有,已经有眉目了,极乐散最初是由尼科洛波罗带来的,真正的源头孩儿目前正在查,虽然尼科洛父子声称此物是来自遥远的西方,但是根据伯颜的调查,极乐散的原料极有可能是阿芙蓉。”
“阿芙蓉在大宋又叫鼓子花,这种花在大宋多是用来作为观赏,也有部分药用价值,但是利用阿芙蓉做出来的极乐散具备强烈的成瘾性。”
“根据法王的实验,极乐散会给吸食者带来一种无与伦比的快感,有了第一次很快就想来第二次,一旦沾上无法轻易摆脱。”
“如果突然切断供应,吸食者会相继出现神志癫狂,并且会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以及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奇痒,甚至会失去理智开始自残!”
“额赫,我建议全面禁止此物在部落内流通,一旦发现有人吸食,不论是谁都必须接受惩罚,那些吸食者断供后的表现太过可怕,如果有人依靠此物拉拢人心,只怕是无往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