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凡一式挪移之术,将云若薇、宁青青带回海宁。
他早已习惯微笑,无论前路多艰险,也未曾失去过笑容。
笑是一种态度,与心情无关只是今日却无法再笑出来,即便是伪装也做不到。
“云小姐,日后若在东南修盟遇到困难,可随时来七梅求助。青小姐,宁某有生之年,海宁宁家将长盛不衰,此事你可放心”
言罢,稍稍有些萧索地转身离去。
宁青青本有话询问,却无法说出。
云若薇本想向宁凡索回蓝玉,但当看到宁凡萧索的背影,亦无法开口索要。
心中仿佛升起一种错觉,这玉本就该交给他保管,谁也无法取代
“为什么他会如此难过”云若薇不会明白,宁青青也不明白。
没人会明白
宁凡乘着遁光返回七梅,三日后,收到了无尽海传来的传音飞剑。
听罢传音,他没有多言,分魂进入皇墓,帮助久已等候的洞虚老祖突破炼虚期。
洞虚老祖许久未见宁凡,还想开两句玩笑,但看到宁凡寂寥的背影,所有玩笑话都成了叹息。
一月之后,在宁凡的帮助下,洞虚老祖成功冲破炼虚瓶颈,只需离开皇墓、回到洞虚岛闭一次长关,便可成为一介炼虚修士。
诸事已了,宁凡独自离开七梅城,朝中州遁去。
小貂留在七梅,毕竟伤势未愈,有她与冥罗护着七梅,便是涅皇亲临,也足以抵御。
宁凡独自走出吴越的山水,走过四国,走过一个个从未驾临的异乡修国。
一路北行。时而飞遁,时而步行,时而走走停停,时而驻足于深山野岭之内,看那成片盛开的山花一月之内,不知横穿了多少个修真国
他误入一处妖虎巢穴,一头幼虎龇牙咧嘴,不知天高地厚地朝他扑来。
他气势微微散出,直接将那幼虎吓瘫于地。
抬指欲杀幼虎,却有一只黑虎拦在幼虎之前。人性化地跪地,目露绝望与哀求,向宁凡不住磕头。
这是一只母虎,许是那幼虎之母
宁凡一叹,一瞬间杀意寥寥,一遁离去。
暮雨潇潇,他立在一条无名河畔,看河水中浮萍被雨水打散。
那原本停留在浮萍之上的蜉蝣虫,立刻一跳飞去。离开那碎散的浮萍,寻找下一个落脚点。
雨越下越大,渐渐细密如帘幕,看不清隔岸。最终暴雨如盆。
天空划过一道道闪电,雷鸣轰响不绝。
宁凡衣衫全湿,秋风吹过,瑟瑟微凉。脖颈之上的蓝玉更是传来一丝凉寒。他闭上眼,神情寂寥地叹息。
“说天地不仁者是谁?若天地不仁,你何以生于天地心中不仁者。看天地自是不仁的”
“说道须灭情者是谁?若灭尽了情,泯尽了念,则这道之尽头,还能剩下什么”
“我修魔,非憎恨天地,只是想打破囚牢,守住身后的温暖我杀人,不为富贵,只为一念之情,一饭之恩我不杀,非因我善。我屠戮,非因我恶,这世间总有太多无可奈何”
“我以为我无父无母,可笑之极!若无母,千年之前,我本该命绝我体内的每一滴血,都非我所有而我,找不到她”
“浮萍不是不想生根,蜉蝣只是无能为力”
他咬着牙,闭上眼,孤独立在潇潇暮雨之中,拳头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直流。
“对不起”
良久,雨仍未停,依然暴雨如瀑。
宁凡离开河畔,沿着河流,一路朝上游缓缓走去,数日后,前方出现一个修士小城。
此修国名为赵国,是一个下级修真国。修城名为朱雀城,仅有一名金丹老祖坐镇。
赵国虽不强大,却因为临近位于东南大陆的边界,毗邻中州,故而有不少中州强者路经于此。
城中暴雨如瀑,不少行修披着蓑衣匆匆走过。
宁凡走入城中,无人知晓他的修为,过路的行修只道他是一名低阶修士。
一个个融灵、金丹老怪入了朱雀城,被守城修士恭敬对待。
若是元婴,则是盛大的礼遇了。若是化神不显修为,则守城修士看不出对方强大,反倒并不恭敬。
世事便是如此,宁凡不在乎守城修士的态度,朝城中一间酒肆走去,那酒肆名为落云居。
一路行至中州边界,他的心情已从悲伤渐渐平复,只图一醉,一醉之后,重振魔心。
死于酒,便是醉。生于酒,便是醒。酒可醉人心,亦可醒人心,世间之道,皆应如此。
酒肆之外,几名辟脉修为的大汉带着斗笠蓑衣,守着大门,见宁凡入店,冷冷道。
“这位朋友,本店酒水昂贵,仙玉不足者可不能进入。”
“无妨,宁某仙玉应还足够。”宁凡淡淡绕过几名大汉,走入店内。
酒肆之中,大多是辟脉修士在饮酒,座位已满,只有一个靠窗座位因为有雨飘入,而无人就坐。偶有几名融灵老怪,一个个占着偌大的空桌,细细品酒,也无人敢与这些老怪并桌。
身为修士很少有人被雨淋湿,酒肆中一个个辟脉修士皆是衣衫干燥,就算有人偶尔被淋湿,也早已法力烘干了衣物。
似宁凡这般浑身湿透者,倒是第一个,诸人只道宁凡法力低微,无法凭法力蒸干雨气。
几名年轻修士看到宁凡狼狈模样,更是哈哈大笑,嘲笑道,“这位小哥既然浑身淋湿,不妨坐在靠窗的座位,反正也不会淋湿了。”
“有道理。”
宁凡径自走向靠窗的位置坐下,任微雨飘落身上,并无不愉之色。
“哈哈。他还说有道理!”几名修士嬉笑道,见宁凡不理会他们,渐觉无趣,也就不再理会宁凡。
付了仙玉,上了灵酒,宁凡自饮自酌,偶尔看着窗外雨幕,这酒肆之中的一切与他无关。
他看着那连绵不绝的秋雨,渐渐的,眼前所看的不再是雨。而是他一路走来的过往与回忆。
他心中感悟丛生,深思渐远。
雨是实,回忆是虚窥虚看虚是虚,问虚看虚非虚,冲虚看虚还是虚,太虚看实成虚。
若到了碎虚之时,恐怕便可破碎虚空,虚实只在一念间
“这就是虚之大道么”宁凡抬起酒坛,猛饮了一口。一丝丝悲伤也被雨幕和酒水冲淡。
“好酒!”
宁凡的赞许之声,立刻引得酒肆内不少酒客大笑。
“哈哈,这小子到底懂不懂酒啊!落云居的灵酒一向都是掺了水的,能算什么好酒!此子不懂酒。却偏偏赞酒,真是好笑!”
“若说朱雀城的好酒,当属醉雀楼的酒啧啧啧,那才是真正的好酒。不过价格比落云居的贵上十倍哎,我等辟脉修士,只能勉为其难喝这落云居的掺水之酒了。”
宁凡依然自酌自饮。没有理会这些低阶修士,在他眼中,这些辟脉融灵与凡人没有区别,亦无需得到他们的认同。
酒好不好,非看醇度,亦不看滋味,能冲淡自己的悲伤,这酒自然便是好酒了。
无人认同宁凡的话,唯有酒肆之外遥遥响起一个爽朗的大笑,“哈哈,老子还以为只有我一人觉得落云居酒水不错,原来还有知己,真是大快平生,当浮一大白!”
那笑声本还在极远处回荡,顷刻间,一名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大汉已进入酒肆之中。
“他奶奶的,真是好大的雨,老子明明戴着斗笠蓑衣,竟然还淋湿了,哈哈,哈哈”
大汉爽朗地大笑,周身散露着辟脉五层的气息。
他目光环视酒肆一圈,只一眼便看到了宁凡,见宁凡从容坐在雨下饮酒的模样,立刻猜出刚才赞酒者是此人。
“哈哈,这不是朱雀城的吴疯子吗,听说你三年前就闭关冲击辟脉六层,怎么还是五层的气息啊,难道突破又失败了?哈哈!”
“我跟他十年前便认识了,那时他就是辟脉五层的修为。十年过去,修为竟然没有寸进,看来他今生今世都无缘突破融灵了!”
“融灵?如果吴疯子都能融灵,老子都能结丹了!”
无数嘲笑之声传来,显然大都认识这斗笠大汉。
大汉也不在意众人的嘲笑,摘去斗笠蓑衣,哈哈一笑,径自朝宁凡所在酒桌走去。
也不顾窗外飘落风雨,径自坐下,将斗笠蓑衣随手甩在一边,哈哈大笑。
“快哉此雨!这靠窗淋雨的座位果然是这家店最好的座位啊!”
大汉此言一出,无数酒客立刻喷酒大笑,“看,吴疯子又在说疯话了!哈哈!”
宁凡抬起目光,随意瞥了一眼大汉,体内平静的煞气竟微微一颤,从大汉体内感觉到极其不弱的煞气。
“化神巅峰么此人距离炼虚已然不远,体内煞气虽远逊于我,却也颇重,应是个横行无忌的魔修”
宁凡只一眼便看出大汉底细,大汉却完全看不出宁凡虚实,只道宁凡是一名辟脉小辈,却仍旧客气抱拳道,
“老子吴尘,目无王法的吴,杀人屠城的尘!”
大汉自报的名字是‘无城’。
只是熟知他的人都知道,大汉名为吴尘,所说的话根本驴唇不对马嘴,简直目不识丁,又是嘲笑一片。
“哈哈,这吴尘又在说疯话了!”
“小兄弟,你可别信他,他的吴是吴越的吴,尘埃的尘!”
大汉对众人的嘲笑不以为然,屈手弹给掌柜一些仙玉,立刻便有掌柜上酒。
大汉抱起酒坛,直接满饮一口,大感畅快,“好酒,好酒啊!”
诸酒客自然嘲笑大汉,就像之前嘲笑宁凡一样。
“还未请教小兄弟尊姓大名。”
“宁凡。”
淡淡的两个字一出。整个酒肆立刻死寂一片。
宁凡?!素衣侯宁凡?!
不可能,肯定不可能!天下同名之辈数不胜数,雨界叫宁凡的不知道有几千几万个,这人肯定不可能是素衣侯!
众人恢复笑容,继续饮酒,不以为意。
大汉亦是一怔,但片刻之后亦是摇头大笑,“宁小兄弟,你这名字真是起的太好了,和那素衣侯一模一样。差点吓死老子了。”
“是么”
宁凡不以为意,继续自饮自酌,并无与大汉搭话的心思。
大汉却对宁凡来了兴趣,细细端详了宁凡几眼,忽然叹道,“小兄弟眼中有丧亲之痛。”
“哦?吴兄懂得相面之术?”宁凡一诧,对吴尘起了几分兴趣。
“哈哈,老子懂个鸟的相面,老子只是懂得看人脸色罢了。小兄弟面上无悲。心中却有痛,老子只是随口一猜而已,哎,似小兄弟这样的人可不多了啊修界之人。大都冷漠无情,自私自利。那些自诩为正的人,连至亲都不敢留存于心,一意孤行地斩情。抛却凡尘。呵呵,在老子看来,这种人实在是愚蠢之极!”
大汉一叹。收了笑容,咕咚咕咚一口喝完一坛酒,又买了一坛,顷刻喝完,继而一口气买了三坛
宁凡一怔,只觉这大汉所言甚合己心,纵然此人修为不如自己,却也对他高看了两眼。
细细端详吴尘之后,更发现此人身怀一缕天机之力,应是一名卜道高手,对此人再高看了三分。
“阁下不妨猜猜,我所悲所痛的亲人如今是死是活?”宁凡客气问道。
“生!”吴尘毫不犹豫地言道。
“她在何处!”
“不知她命格被改,老子无法看透。若强看,必自损”吴尘依旧在豪饮,但寥寥数句交谈,宁凡已认定此人卜算之才惊世骇俗。
当年洞虚凭仙人之血才看出宁倩命格被改,眼前的大汉却只凭寥寥数语窥测天机,当真是一个惊才绝艳之辈。
“宁某恳请兄台帮我算上一卦!”
“哎,罢了罢了,帮你看一眼,就一眼啊”吴尘见宁凡眼神真挚,不由动容,放下酒坛,取出十二个空酒碗,按一定阵列列于桌上。
旋即闭上眼,猛然一拍酒坛,酒水自行飞起,分别落入十二个碗中。
“十二地支之术!”宁凡心中一震,认出了吴尘施展的是上古失传的卜算之术。
吴尘面露痛苦之色,似乎卜算天机极难一般。
只是这吴尘的个性,应人之事必定践诺,他答应了为宁凡卜算,无论多难都要一看!
“窥!”
吴尘一字念出,猛然睁开眼,吐血数升,竟昏迷过去。
酒肆的酒客全部一愣,不知吴尘为何突然晕倒。
宁凡一惊,拂袖弹出一颗丹药,弹入吴尘口中,以法力化开,是一枚六转伤药。
随着丹药化开,吴尘渐渐醒来,重新坐起,拍了拍脑门古怪道,
“哎呦妈呀,吓死老子了,为她改命的人修为太高,老子差点被天机震死了不过真奇怪,老子吐了这么多血,怎么一瞬间就压制住伤势了”
吴尘竟然不知道是宁凡给他吃了丹药。
他望着宁凡,露出几分得意之色,言道,“老子看到了!你要找的那人,就在中州!”
“中州么!”
宁凡嘴角上扬,勾起笑容,这是他一路行来第一次笑出来。
只要知道她在中州,便是覆了中州,宁凡也要找到她!
“多谢!”宁凡对吴尘郑重一抱拳。
“嘿嘿,小事一桩,谢什么谢哎呀不好,追我的人来了,老子这几天犯了点事,要跑路了”
吴尘刚欲站起遁走,胸口却牵动伤势,一痛坐会座位。
就在这耽搁的一瞬间,整个朱雀城忽然被四道强横之极的气息所笼罩。
四名炼虚修士!
“我等是中州昊天殿‘布雨四老’,前来赵国朱雀城缉拿昊天殿‘施雨尊者’吴尘!此人不尊殿主命令,胡乱降雨,触犯界法,依律当押回昊天殿,受雨鞭二十!吴尘,跟我们走一趟吧!”
宁凡目光一凝,来者竟是四名窥虚!
而吴尘的真实身份,竟然是雨殿的尊老,隶属于昊天殿。
且这身份还与其他尊老有所差别。
昊天殿的尊老不少,其中只有二十四名施雨尊者,有在雨界布雨的权利。
这吴尘,赫然便是其中之一。
四名窥虚老者瞬间降临朱雀城,进入了落云居之内。
所有酒客看怪物一般看着吴尘,无人能想到这一贯被人嘲笑的吴疯子,竟然是雨殿的化神尊老!
“他、他是化化化”那几个断言吴尘今生无法融灵的人,全部吓尿了。
吴尘望着布雨四老,面色不忿。
对化神修士而言,受二十雨鞭不算重罚,却也会受不轻之伤,起码要闭关数年才可痊愈。
他若犯了什么大错,被惩罚也就罢了,但他自问没有犯错,自然不服罚。
“老子没错!殿主让老子降下暴雨,水淹出云国!那出云国不过是个凡人国度,连一名修士都没有,又没有触犯什么法令,凭什么淹死他们!老子不服!”吴尘反驳道。
“他们不同意在国内立雨皇生祠,不愿为雨皇供奉香火,这还不算触犯法令么!”一名银袍窥虚老者冷冷道。
“放你娘的狗屁!人家爱供奉谁是他们的自由!”吴尘怒道。
“大胆!区区一个雨殿尊老,竟敢对我等炼虚不敬!”
银袍窥虚一怒,威压猛然散开,好似倾天一般朝吴尘压下。
吴尘面色大惊,以他如今受伤之身,根本挡不住炼虚威压!
纵然是他全盛之时,也无法在炼虚修士手中撑上半个回合的。
眼看那威压就要当头镇下,一股更强无数倍的煞气凶威冲天而起,将四名窥虚震得齐齐吐血。
“他,是我朋友!”
宁凡轻轻站起,冷冷看着四名窥虚。
四名窥虚一看情宁凡容貌,登时浑身冷汗直冒。
“素素素衣侯!”
嘶!
整个落云居的酒客全部愣住了。
整个朱雀城的修士全部愣住了!
那浑身淋雨的白衣青年,竟是一个决不可招惹的存在!
“素衣侯息怒!我等不知此人是你的朋友!”
“小兄弟,不不不,素衣侯息怒,你千万别杀人啊,你把他们杀了,老子就成你的共犯了就不能做雨殿尊老了,就要亡命天涯了!”
吴尘脸都吓绿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宁凡会是这么可怕的人物。
素衣侯!奶奶的,他竟然跟雨界第一魔头把酒言欢,真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这一定是他吴疯子这辈子所做的最疯狂之事!
如果因为宁凡斩杀四名雨殿炼虚,连累他吴疯子亡命雨界,那就玩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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