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日,公孙长孤身一人来至龙国大舟上,与张衍见礼之后,他告歉言道:“真是的不巧很,在下回城之后,恰逢恩师闭关,这倒不便亲身前来相见了,只能由在下代劳,望乞海涵,不过真人所需之物,皆已携至。”
他一抖袖,放出来一道乳白烟气,托出了数十只玉匣,每一只皆是半尺见方,整整齐齐码放在舱室之内,而后又从袖中取了一束扎书,单手托着递了上来,“因那些奇珍数目着实不小,是拟在下为一单,以备真人查点。”
张衍当即接过,起指一点,解了红丝束结,缓缓打开扎单,目光在上游走了一遍,半晌过后,他看了公孙长一眼,点首道:“公孙道友有心了。”
公孙长一直在留神张衍神情,此时心下一松,道:“真人所需之物共有一百八十六种,其中一百一十三种我仙罗城中皆能觅得,至于余下七十三物,我仙罗派毕竟只是海中孤城,却是无力寻得,但万里之外的大楚国却是地域广大,物阜民丰,又是上宗锺台派立基之地,却是远胜我仙罗十倍。”
东胜洲洲中仙城,恰比人间州府,乃四方通衢之地,除却可遇而不可求的一些天材地宝外,那些寻常宝材,只要修士出得起价码,皆可搜罗得来。
张衍笑了一笑,道:“真是如此,那倒要去见识一番了。”
这时汪氏姐妹趁着二人说话,已是将玉匣中所放之物对照着束扎检视了一遍,最后道;“恩师,半分不差。”
张衍微微颌首,又对公孙长言道:“公孙道友,不知这些宝材作价几何?”
公孙长俯身道:“张真人。此间所有,皆是我家城主所赠,无需论价了。”
一名外来的元婴修士在仙罗派地界之中晃荡,城主公孙胥总也觉得不放心,又见张衍所需之物虽是种目繁多,但好在每样数目都稀少,因而准备吃些亏,想着早些打发走了事。
张衍摇头道:“公孙道友说笑了,贫道怎能白取。”
他想了一想。取了一只玉盒出来,起了法力悬空送下。
公孙长下意识伸手接过,往里一看,发现匣中堆积着犹如米粒一般的细小贝珠,颗颗圆润饱满。剔透莹亮,入眼皆是璀璨光华,不觉露出吃惊之色。
仙罗城昔年之所以繁盛,那是因为能自北摩、西济二海中采集出深海灵贝,但海贝与那等用山川秀气孕育而出的灵贝一比,无论外相还是内中所蕴灵气,皆是相差极远。更何况这百中无一的贝珠!
只这一盒,便可作抵海贝十余万数,买下眼前所有宝材那是绰绰有余。
他把这盒贝珠拿在手里掂了掂,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说道:“真人却是给多了。”
张衍笑道:“公孙道友跑前忙后,也是一番辛苦,先前因误会,我徒儿冒失斩了道友一臂。余下有多,便当是送与道友的赔礼了。”
他固然可以把送来这些丹材白取了去。但如此做却终归会令仙罗派有所不满。
他这回来东胜并非稍停即走,而是奉了掌门之命,要在此设法站稳脚跟的。
仙罗城能在此处矗立千百年,接连遭逢两次大变,门派也未曾被人强占了去,足可见根基深厚,不是表面看来那么简单,若是留下了恶劣印象,那势必影响他后续动作,占这点小便宜毫无必要。
公孙长怔了一会儿,看了看手中贝珠,少顷,他收了起来,随后单手一揖,真心实意地言道:“谢张真人厚赐了。”
他虽是小金丹修士,可入道只二百余年,若得七叶宣真草所炼丹水洗练,仍旧有些许希望窥望元婴之境,但此等灵草委实价值不菲,他多年积攒仍是差了许多,而今有了笔玉珠,却可堪堪补上先前所缺了。
这时张衍又拿出一封上了禁制的书信,抖手抛了下来,道:“贵城主无暇,甚是遗憾,贫道这几日便会动身前往楚国,来日再登门造访,这封书信就请道友代为转交了。”
公孙长连忙伸手接过,他见张衍已有送客之意,便起身施了一礼,告辞离去。
出了龙国大舟之后,他心下忽然想到道:“我若是把那书信毁了,再把这些玉珠私下里吞了去,想必也无人知晓……”
只是这念头一起,他浑身打了个激灵,立时就又掐灭了。
听张衍言语中意,将来还是要回来拜山的,便算无有那封书信,也有泄露可能,且这乃是欺师之举,万一被人得知,那门中可就再无他容身之地了。
想到此处,他摇了摇头,祭起一道玄光,往仙罗城回返。
龙国大舟之中,张衍放出一道罡风,把那数十玉匣卷入了袖中,对两名女徒儿言道:“待为师换了飞渡法器,便就上路。”
再行一万余里,便可至东胜大洲,可龙国大舟太过惹眼不说,且禁制也坏了大半,无法再行空飞渡了,故而只得再另取一物代步。
他拿出禁制牌符,信手一摇,先把大舟收了,而后做法拿诀,齿关轻叩,念了几句法咒之后,便自那袖中喷出一团云烟,倏尔凝聚为一架云筏,上结一顶凌空云帐,徐徐绕旋。
此宝也不知原先是哪个魔宗长老所持,他随手便拿来用了,一气将之运化至三四丈大后,便把章伯彦和汪氏姐妹都唤了上来,再催动法力,一行四人便不疾不徐朝东飞驰而去。
约莫行出两个时辰,却见前方来了一名青年修士,此人脚踏碧绿飞叶,见到云筏,身着青袍,修为不过明气境界。见了云筏后,他先是呆了一呆,顿有片刻之后,这才上来,高呼道:“前方可是外海来的贵客?且暂留玉趾。”
张衍听了,略一思忖,起法力把云筏按住,对汪采婷言道;“徒儿,你去问一问何事。”
汪采婷应了声,下了云筏,飞身上前,道:“你是何人?寻我等何事?”
那修士见找准了人,面上一喜,打躬道:“小道肖尹,乃是仙罗宗弟子,今日冒昧前来,是为谢过诸位前辈昨日搭救我肖氏族人。”
汪采婷想起昨日被他救下那行人,哦了一声,道:“原来是道长族人,此举手之劳而已。”
肖尹抬起头,正色道:“对几位前辈来说是小事,对小道而言,却是大恩,不得不报,今奉上二海舆图一副,聊表谢意,还望笑纳。”
他自袖中取出了一副图轴,双手捧过头顶,递了过来。
哪知汪采婷却是哼了一声,道:“你们仙罗宗好不老实,先前我家恩师也曾向公孙长打听过海图一事,可是他却说从来无有,原来是诓骗我等。”
肖尹慌忙摆手,说道:“前辈误会了,公孙师叔说无有,那是当真无有,小道这一副海图乃是昔年恩师出外游历时绘下,自恩师故去后,便由小道保管,甚少有人得知。”
汪采婷瞥他一眼,她轻抬皓腕,将地图自肖尹手中摘了过来,道:“那就多谢道长了。”
肖尹见他收下,也是高兴,稽首道:“那小道便不耽误几位前辈行程了,这便告辞。”
再行一礼之后,他驾起飞叶,越空而去。
汪采薇拿起图轴,在手掌中拍了拍,便转身回了云筏,道:“恩师,那道人送来一副舆图。”
张衍拿了过来,在案上摊开,图中升出一道光华,现出了无数地理图形,他略略一扫,却是有几分讶异。
他原以为这份海图只是这西济海界,却不想连北摩海界的也是囊括在内,更为难得的是,连东胜洲近海沿岸的州城、门派世家、物产人口、包括山川河流的分布亦是一概注明,内容很是详实。只是再往此洲内陆去,却是一片空白,看那模样,倒不像是故意抹去的,而是那作图之人还未来得及绘完。
修道人虽可凭借大致方位和地脉走势找寻欲去之地,但终归要费上不少功夫,特别是在东胜洲陌生之地,更是不易,而有了这副地图,却不知方便了多少。
张衍目光在图中探寻了片刻,便找到了那别府山门所在,不由赞叹道:“只这一图,便足以抵得上先前所有丹材了。”
这时他已是心下有底,便不再耽搁,把图画一收,便起了法诀,将云筏催快,转而往东北方向行去。
这一路上风平浪静,两日之后,便到了东胜洲近海,海上白帆点点,往来舟船众多。
前方便是大楚地界,临海有一座仙城名为“兴康”,内有锺台派修士坐镇,但凡外洲修士入城,必会前来查视,是以一行人并不靠近,而是沿着海岸继续往北行去。
如此又过五日,就听闻河水奔腾之声,放眼一望,见此河极为宽阔,其中还有许多未曾消融的冰块随着水流冲入海中。
按海图中所示,此河名为“芦夜”,由此再往北去五六万里,便是那北摩海界了。
而沿着这条大河向东行走,便能行至一处名为“神屋山”的所在,此山占据东胜洲极北之地,自东向西绵延无尽,不知有多少万里。
张衍站于云筏之上,举目望去,天际尽头,入目尽是莽莽山峦,白雪倾顶,霜色寒天,雄浑壮美。若沈柏霜所言无需,其所立别府山门,便在那群山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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