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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船?”关卓凡疑心大起,停住脚步,转过头来问她,“坐什么船?”
婉儿仿佛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一脸窘迫的样子,咬着嘴唇,眼光望向地下,不吱声了。※※
“老爷,你回来啦?”扈晴晴听见他们外面说话的声音,走了出来。
“回来了。”见到扈晴晴脸上的朦胧笑意,关卓凡心说,不知这位美妾在捣什么鬼?
于是先不提婉儿的事情,牵了扈晴晴的手,笑嘻嘻地说道:“来来,进去有话跟你说。”
院子里的婉儿,已经是初通人事,知道每次老爷露出这样的笑容,把姐姐牵着到房里去,多半就不是好事,羞得赶紧跑回东厢,把门紧紧关上了。
然而,待得关卓凡把晴晴拥进了内厢,却没干什么“坏事”,而是拉着她,坐在床边。
“晴晴,我现在有一件事要问你,你可不许跟我说假话。”
“你不用问了,方才我都听见了。”扈晴晴微笑着摇摇头,“婉儿这丫头,其实机灵得很,不过每次在你面前,就变笨了。”
“你是说……”
“这一次去美利坚国,我让婉儿跟了你去,好不好?”
“那怎么行!”虽然从婉儿的话里,已猜了个大半,但听见扈晴晴亲口说出来,关卓凡不免还是要大吃一惊,“这不是胡闹么?”
“怎么是胡闹?”扈晴晴平静地说,“张顺你不肯带,说让他在行辕衙门看家,那你出去,有谁来照顾?”
“我有亲兵伺候着。”
“你……还是不懂我们女人的心。”扈晴晴幽幽说道,“你在京里,有嫂子照顾,到了上海,有我照顾。现在要过洋过海的。到几万里外的地方儿,倒反而没有一个的人在你身边,你让我们怎么放心得下?若是有个头疼脑热,亲兵们粗手粗脚的,做得甚么?就算想吃一两样可口的小菜,谁给你做?”
“我……”
“若不是我怕给你添累赘,我恨不得自己跟了你去!”
“大军出征。不得随带内眷,这是有明例的。”
“喔,婉儿是你的妻呢,还是你的妾呢?内眷两个字,从哪里说起?”扈晴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
关卓凡语塞,辩解道:“她是你……”
“老爷。我是专门请教了刘先生的,”扈晴晴说道“她是我认的妹妹,我也当她是亲妹妹。不过到底不是血亲,哪怕算是你的丫头,律条也不禁!再说,上谕里面说得明白,你关老爷这次是出洋考察。可不是带兵去打仗。”
一大段话说下来,关卓凡发现,自己竟是驳她不倒。
“到底还是个姑娘……”关卓凡犹豫道,“总觉得过意不去。”
“老爷,你小看了我这个妹妹。”扈晴晴轻轻叹一口气,“她跟我说过,当初她家的先祖,受了那位阎大人之恩。结果为他守祠上百年——他们杨家的家训,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一回,你替她葬了爷爷,又把她从兵荒马乱之中解救出来。现在你对她这么好,你知不知道,她自觉欠了你这份恩德。一直心有不安?”
原来还有这份报恩的意思在里面,关卓凡一时无语。
“你以为是我说动她去的么?老爷,你大约再也猜不到,是她自己要去的。”
关卓凡愣住了:“她自己要去的?”
“我就是提了一句。说要是你身边有个能照顾你的人就好了。”扈晴晴坦然说道,“婉儿听了,一下就接上了话,她说她照顾爷爷两年多,什么苦都能吃,什么活都会干。”
“也不尽是吃苦。到了美国,人生地不熟,又要打仗,到时候,不知道是她照顾我,还是我照顾她了。”
“你不知道,婉儿的心思细得很,”扈晴晴微微摇头,“你说的这些,人家早就想好了一套说法。”
婉儿的这个说法,有三条:一个是她会说洋话,再一个是身上有功夫,能自己护着自己,,第三个是遭过几年长毛,见惯了打仗的事,早就不害怕了。”
关卓凡心想,听上去,似乎也言之成理。
“再有,洋女人都是既风骚,又漂亮。”扈晴晴似笑非笑地瞧着他,“你到了那边,说实在的,我也不怎么信得过。婉儿就快十七了,也是大人了,有她替我看着你,我多少要放心一点。”
“你可别瞎说,你还不知道我?”说了这句话,关卓凡自己亦觉心虚,觑了一眼她的面色,“我是那样的人么?”
“你是那样儿的人么!”扈晴晴掩了嘴,失声而笑,“跟了你这么久,我倒要请教,你关老爷是哪样的人?”
“我那是跟你。”关卓凡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尴尬一笑,连忙换一个话题。
“我走了,婉儿也走了,那剩下你一个,怎么好呢?”
“华尔也走了,杨莺也是一个人。还有我那个姐姐,罗太太,现在胡老爷也是在浙江。平常我要是闷了,就跟她们多走动。”
看来她们姐俩,一切都打算好了。想起漫漫征途,能有这个娇俏可人的婉儿在自己身边,关卓凡心中其实颇觉喜乐。不过江南女儿,每多心机,这件事不能光听扈晴晴说,非得亲口问一问婉儿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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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婉儿的神态便不大自在,一边低了头吃饭,一边却要时不时地偷偷看看姐姐,再看看关卓凡。
关卓凡见她这样,心里对扈晴晴的话,又多信几分。不过却不肯说破,若无其事地跟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直到吃完饭,才站起身来。
“我今天要去趟码头,看船。”他笑着说,“婉儿,你要不要跟我去瞧瞧?”
“好!”婉儿的眼中,闪着喜悦的光芒。
于是,一顶大轿,一顶小轿,由近卫团的骑兵夹护着,一路从清雅街,抬向吴淞口。
到了码头,却已经有一堆人在等着了。美国公使蒲安臣、美国领事查尔斯、名誉副领事金能亨,还有华尔、刘郇膏、利宾,都在其内。大家跟关卓凡见了礼,便都去看钦差大人身后的那位少女,心中不由喝一声彩:好个出色的小姑娘。
“这是我一位前辈的女儿。”关卓凡淡淡地说,“婉儿,给各位大人行礼。”
婉儿竟不怯场,利索地行了蹲礼不说,居然还用洋话问了好,倒把几个美国人弄得惊奇不已。
只有刘郇膏心中有数,却只装作一切不知道的样子。
时值清晨,吴淞口仍有薄雾飘荡。关卓凡不再说话,背了手,静静向对开的海面凝望。码头上的一群中外大员,都像关卓凡一样,不言不语地向远处引颈张望。
只有婉儿,心中奇怪极了——说要看船,码头上有的是,怎么反而看着空荡荡的海面呢?
这个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没过多久,便听远处传来一长一短两声汽笛,再过一会,终于有一只船影,依稀出现在薄雾之中。
婉儿心想,原来老爷是在等这只船。
谁知不是一只。很快,第二只船便又进入了众人的视野,继而是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待到数十艘各式各样的船只组成的庞大船队尽入眼帘,缓缓向吴淞港驶来时,婉儿已经看得呆住了,关卓凡的脸上,却终于露出了笑意。
他已经看清楚了,每一只船上,都悬挂着星条旗。
他知道,这是来自于广州和福州的美国船队——在那里的每一只美国商船,只要适合于载人,都已经加入到这支船队之中,赶赴上海,准备将两万七千名“义勇”,运送到美国本土。
“蒲安臣公使,查尔斯领事,”关卓凡伸出了手,“我要说,干得不坏。”
“我们自己的事,自己来做。”蒲安臣满脸笑容地说,“就让英国人和法国人去哭吧。”
等到船队进港,几个人都赶了过去,关卓凡却把利宾拉在一边。
“利先生,这里面原来用于运送华工的船,有多少?”
“总有半数,”利宾小声答道,“现在经由广州和福州去往金山的人,越来越多,每年不下一两万人。”
这也正是关卓凡想知道的事情。美国西部的淘金热,本来就已经吸引了许多贫苦的中国人,不惜倾家荡产,甚至四处举债,凑够钱买一张船票,到美国去一赌前途命运,现在看来,随着东部和西部铁路网的建设,又有更多的国人加入了这个行列。
更不要说,那条横穿美国大陆的太平洋大铁路了。
关卓凡没有再说什么,把码头上的事务,拜托给刘郇膏和利宾,自己要先回城了。
上轿之前,他把婉儿叫到身边来。
“婉儿,你都知道了,再过几天,我就要坐这些船,到美国去。”他看着婉儿那双大眼睛,平静地问道,“你跟你姐姐一起,待在家里等我回来,好不好呢?”
一直都很听话的婉儿,这一回还是低着头,轻声但却坚决地说了一句。
“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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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准备明天出差的东西,晚上的一更可能要在十点以后了,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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