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眼见关卓凡一跃成为二品的藩司,金能亨的信心自然更足,跟利宾两个,到底把那个“控股公司”的一应手续办完,开起来了。.
公司算是美国公司,由金能亨在美国领事馆备了案,受美国法律保护。公司的中文名字,利宾觉得关卓凡所说的“花旗”两个字很好,让人一看,就觉得是花旗国的洋行,庶几可以掩人耳目,于是,干脆就叫做“花旗公司”。
利宾从渣打银行做了一笔十五万的借款,八年期,年利六厘五,凑齐了三十五万的入股银子,而金能亨也实打实地掏了十五万,下决心把自己的未来,赌在关卓凡身上。
五十万两银子的股本,不算小了,尤为奇特的一点,是别的洋行往往都是先在海外有了母公司,才在上海成立分支机构,而花旗公司却是直接注册在上海,大班又是美国的名誉副领事,因而成立之初,便颇为引人注目。
为了这个缘故,关卓凡跟利宾商议后决定,暂时不替利宾谋取更高的功名,以免两人的关系痕迹太露,过于招摇。利宾现在的身份是候补知府,在租界的洋场上周旋,倒也足够了。
“我是你的御用康白度。”利宾常常这样跟关卓凡开玩笑。
“这不够,你要做上海最大的康白度,做中国最大的康白度。”
康白度,是买办的意思,在上海的中国人里面,现在这几乎是最令人羡慕的身份了。然而如何做到中国最大的康白度,利宾却不甚了了,他只是按关卓凡的交待,把他的表弟宋志宽也叫到花旗公司,职务是欧洲司的协理。
花旗公司,一共只设了两个司,一个欧洲司,一个美国司。每司设一个主理,一个协理,两个委员。欧洲司的主理,是一名叫做卢卡斯的普鲁士人,美国司的主理,是一名叫做山度士的美国人,都是由金能亨找来的,都能说几国语言,人也都算能干,因此公司给他们所开的薪水,也很丰厚。
薪水固然丰厚,但是对于该做什么,这两位主理还懵懂得很。寻找有潜力的企业,去做投资,这是个全新的主意,听上去很让人兴奋,但从何入手,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直到利宾带来了最新的指令,才算是有了一条明确的路。
这一份指令,写的是英文,却是用小楷写在几张信笺之上,几个洋人看见,都觉得使用毛笔的人,能将英文写到这个程度,是一件很值得佩服的事。
“利先生,这是哪里来的?”山度士好奇地用英语问道。
“我写的。”利宾大言不惭地说道。
给欧洲司卢卡斯的指令是:带同宋志宽,到瑞典国的斯德哥尔摩,找到一家叫做卜福斯的小型钢铁公司,跟阿尔弗雷德先生谈一谈,即使不能控股他的公司,至少要做到最大程度地参股。如果这件事顺利的办下来了,那么在回程的时候,不妨到卢卡斯的家乡普鲁士去转一转,对于那里的军工企业,花旗公司的股东也表示很感兴趣。
给美国司山度士的指令则是:去找石油。
“去找石油?”山度士惊讶极了。他认为这完全是一种新的东西,利宾这个中国人,怎么能知道?
“实际上,也不能说是去找石油。”利宾笑道,“山度士,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克利夫兰人,对那里应该很熟悉?”
“当然,每一个角落。”
“很好。”利宾瞄着手里的纸,说道:“请你到克利夫兰的白石镇,找到一家叫做‘克拉克和洛克菲勒’的小石油公司,公司的经理是一位叫做约翰?洛克菲勒的年轻人,二十四岁。告诉他,花旗公司愿意向他投资。”
“……好的。”指令居然详尽到这样的程度,山度士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单用惊讶来形容了,“我一定可以做到,可是……请问利先生,你是怎样知道这许多事情的?”
“这个么,天机不可泄露。”利宾说了一句中文,才又笑着用英文说道:“上帝自有安排。”
他的心中却在想,关卓凡要么是个妖怪,要么没准真的是上帝派来的人。
“那么请问利先生,我们具体要投资他的什么业务?”
“他做什么,我们就跟着投什么。”利宾咽了一口唾沫,干巴巴地说
*
*
从二品的藩司,是目前上海地区最高级别的官员了,因此应该与租界内的领事团,有一个正式的会面。不论是关卓凡,还是各国驻上海的领事,对此都抱有期待,然而为了一个礼仪上的枝节之处,这次会面几乎泡了汤。
问题出在该由谁去拜访谁上面——其实也不能说是“枝节”,因为外交无小事。依照惯例,涉及到租界的事务而需有所洽谈的时候,一向是中国官员去到租界,与领事团进行商讨,但关卓凡坚持认为,按条约的规定,各国领事与上海道才是平级的官员,现在他以“藩司之尊”,理当高坐衙堂,接受各国领事的拜访。
这当然只是一种意气,实际上是很难做到的事情,说到底,外交的背后还是实力。不过这也是一种姿态,要提醒各国领事给予他足够的尊重。为了这件事,吴煦和杨坊,跟领事团吵吵嚷嚷地打了两天擂台,最后在工部局几位董事的斡旋下,达成了妥协——由英美法三国领事先到老城厢里来拜访关卓凡,但“恰巧”关卓凡不在,于是“遗憾地未能见面”,然后关卓凡再以回访的名义,到租界与领事团正式会面。
也只能争取到这个程度了,关卓凡心想:以后,总有一天。
会面的地点定在苏州河北岸的礼查饭店。饭店的东大厅里,虽然一共有十一国的领事,但凡事均以英美法三国的马首是瞻,只要英美法的三位领事议定,就算是定局。
“关藩台,很荣幸能在这里与你会面。”英国领事阿礼国,因为资格最老,所以算是领事团的召集人,先代表领事团做了欢迎的致辞,然后把每一位领事介绍给关卓凡。这些领事,都或多或少地听说过一些关卓凡在宫廷政变中的传说故事,但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统兵打赢了上海保卫战的年轻将军,因此一面很客气地寒暄着,一面都在心里评估着他的潜在价值。
关卓凡却一反交涉“见面礼仪”时那种傲慢的态度,变得极为谦逊。除了对上海战役期间,领事团给予官军的装备表示感谢外,在与每一位领事见面握手时,都还特别用英语说了一段热情洋溢的门面话。这些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领事们就已经开始互相交换着诧异的眼神,大厅里变得寂静无声。
这一段话,并不是泛泛而言,比如他对普鲁士的领事,是这样说的:“莱曼先生,我深信曰耳曼是一个伟大的民族,普鲁士是一个伟大的国家,威廉一世是一位伟大的国王,德意志联邦必定会曰益强大。”
十一位领事,十一段话,莫不如此。对于这些领事来说,一个朝廷官员有这样的表现,简直是难以置信——这位关藩台,不仅少见地行握手礼,而且对每一个国家的认识,精准而到位,即使是总理事务衙门专事外交的司官,也不可能有这样全面的见识,如果再考虑到他的年龄和阅历,恐怕只有用“神奇”这个词,才能够解释了。
这样一来,对关卓凡的估值就很容易做出了。这个人,既得内廷宠信,又有军机处的支持,既能带兵打仗,又有民政上的历练,既是旗人,又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对世界各国均有颇深的认识,自然也是洋务上的干才……
这个人的前途不可限量。
*(未完待续。)